分享了快乐之后,褚逸珩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父皇派人去了江州府,应该是要将褚九璋召回京城,虽说他是个残废,但他的存在总让我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他是个废人,你担心他做什么?你若真杀了他,日后恐会遭言官挥笔毁了明君的威严,你就在京城赏他个院子住,让他看着你登上皇位,难道不好吗?”
听他这么一说,褚逸珩倒觉得可行,有什么能比让敌人痛不欲生更爽快的呢?那就暂且饶过褚九璋,让他活着回京城,见父皇最后一面,等他登上皇位,还不是想怎么搓揉就怎么搓揉。
皇帝病重,为避免自己的狼狈形状被人瞧见,他回绝了重臣的探望请求,甚至连最受宠爱的贵妃娘娘都不能见他一面。
而此时,太极殿内的皇帝,神色憔悴地躺在御床上,问最信任的方御医:“朕这毒,当真无解?”
方老御医医术不俗,为人本分老实,只低首答道:“陛下中毒已有五年之久,且此毒诡异非常,微臣从未见过,想必之前陛下您每三旬背生脓疮也是因为此毒。在微臣看来,如今突然爆发,倒是比慢慢消耗生命,致无声无息死去要强得多。”
他这么一说,皇帝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能解了这毒?下毒之人也无解药?”
“这……”方御医叩首,“微臣不知。”
皇帝挥了挥手,正要让他出去,就听他忽然开口:“陛下可还记得靖州鼠疫之事?”
“记得,怎么?”皇帝阖上眼,随意问道。
方御医迟疑道:“解决鼠疫的大夫是位年轻人,微臣当时还向他请教了鼠疫的疗法,只觉其思路之绝妙,令人叹服。据说他乃神医传人,医术高超,兼颇有天赋,对解陛下所中之毒,或许有所帮助。”
皇帝眼睛倏然睁开,面带喜色,“有道理,朕记得当初还让人赏赐了他,是江州,对,是江州的大夫!你快让人去江州,令他来京替朕解毒。”
方御医却没立刻答应,皇帝正觉诧异,就听他继续啰嗦:“陛下,前几日微臣诊断出您身中奇毒,一时无解,已经遣人去江州请那大夫,可惜那大夫却已消失了半年之久,微臣四下打听,才知他是被人掳走的……”
“什么?!”皇帝大怒,“什么人这么大胆?竟公然掳人!”
“微臣有一猜测,但……”方御医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皇帝有些不耐烦,“你说!”
“半年前,镇北侯世子与卫相独子从靖州回京,路上遇袭,卫相独子面容被毁,四方寻医未果,可就在江州大夫消失不久后,卫相独子的脸就被人治好了,但具体是哪位名医,无人知晓。”
从阴谋诡计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皇帝,稍一思量就明白了他的猜测,他沉下脸色,挥挥手让方御医退下。
如果真有这等神医,如今自己病重,卫相却将神医藏在家中,毫不顾及君王安危,此等逆臣,叫他如何不愤怒?
当然,他也不可能仅听方御医一面之词。
唤来心腹刘总管,吩咐了他几句,刘总管便下去了,却不过一会儿就回来禀告:“陛下,三殿下不在宫中,奴听说殿下是去了卫府。”
因卫清晗曾是褚逸珩的伴读,两人关系甚为亲厚,此事包括皇帝在内,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褚逸珩平日经常去卫府寻卫清晗,大家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局面,皇帝病重在床,褚逸珩还不乖乖在宫里待着,本来就显得不孝,更何况,皇帝刚从方御医那儿对卫相产生了一点怀疑,而褚逸珩在这种情况下还往卫府跑,多多少少在他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
皇帝现在很矛盾,褚逸珩是他最疼爱的孩子,相貌英俊,聪慧果勇,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帝位传给他,皇帝相当放心。可再仔细一想,如今各位皇子中,只有褚逸珩势力最为庞大,朝中拥趸不少,那么最有能力得到奇毒并一直让他喝下的人,除了贵妃,别无他选。
喉头猛然一股腥甜,他脸色剧变,刘总管连忙上前关切询问,皇帝将血咽下去,双目阴沉,道:“传召卫清晗进宫,再去召陈昭仪半个时辰以后,抱着十二过来。”
刘总管微惊,但什么也没问,直接退下吩咐。
卫府。
正在和褚逸珩互诉衷情的卫清晗听到传召,直接愣住,疑惑看向褚逸珩。
来传召的宫人是太极殿里的,褚逸珩有些眼熟,便问:“父皇可说了为何传召清晗入宫?”
那宫人自然什么都不知,只是摇摇头。
无奈,褚逸珩只好让卫清晗整理仪容,两人一起进了宫,本打算陪他一起面圣,却被刘总管拦在殿外,只让卫清晗一人进去。
作为左相之子,卫清晗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单独面圣确实是第一次,而且还在这个当口,心里逐渐生出几缕不安。
“草民叩见陛下。”他低着头,行了跪礼。
殿中充斥着浓烈的药味,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道:“抬起头来。”
一张清俊秀美的脸呈现在眼前,皇帝以前没在意,如今瞧着,倒觉得这卫家儿郎生得相当不错,那张脸果然出自神医手笔,毫无瑕疵。
“近前来。”
卫清晗膝行至床前,一双眼睛显得尤为清澈纯真。皇帝目光带着些打量,伸出苍老的手,摸上他的脸。
“听逸珩说,你这脸之前受过伤,还留了疤,怎么如今瞧着,似没受过伤?”
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卫清晗只能实话实说:“禀陛下,草民有幸遇到精通此术的大夫,是他治好了草民。”
“哦?竟有此等神技?”皇帝沉声笑了起来,像是和蔼的长辈一般,道,“不知那神医是何名姓?治好了卫相之子,朕心甚悦,赐些赏金也是应该的。”
卫清晗心里一惊,斟酌道:“陛下,那神医未留名姓,只留了方子……”
“是何方子?”
问这么细做什么?卫清晗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便断断续续将背下来的方子复述了一遍,皇帝眯眼笑着听他说。
这时候,陈昭仪抱着十二皇子来到太极殿,皇帝似乎极为高兴,招了招手,让陈昭仪坐到床边,笑着逗十二玩。
“你先退下吧。”皇帝逗了一会儿,对卫清晗说道。
卫清晗叩首退下,走到殿门处,就听皇帝哈哈笑了一声,赞道:“小十二像朕,是个当皇帝的料!”
他心里陡然一阵惊慌,脚下一绊,差点摔倒。身后殿门一关,断绝了他窥伺的机会,他抬首看去,就见褚逸珩立于阶下,遥遥与他对望,见他出来,立刻露出俊朗的笑容。
殿外的阳光很温暖,卫清晗却忽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冷得直哆嗦。
褚逸珩迎上来,见他一脸失魂落魄,拉住他冰凉的手,惊问:“父皇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怕成这样?”
两人走远之后,一直沉默的卫清晗突然抬头问他:“陈昭仪抱着十二殿下入太极殿,你可见到了?”
“见到了,”褚逸珩皱了皱眉,“大概是父皇要见小十二……最后一面吧。”
卫清晗一把抓住他的手,握得死紧,满目惊慌,抖着声音道:“逸珩,你当真觉得陛下会将皇位传于你吗?”
褚逸珩一惊,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清晗,到底发生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卫清晗将他出殿门时听到的话同褚逸珩说了一遍。
“或许父皇只是开个玩笑呢,十二还那么小。”褚逸珩直觉不太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个襁褓婴孩,岂非儿戏!
“如果这是真的呢?”卫清晗反问,他们不能赌这一丝一毫的可能。
褚逸珩沉思半晌,忽然说道:“褚九璋不是要回来了吗?你说,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本来对皇位唾手可得,但不幸双足致残,无缘皇位,在外流落两年,疯了不是很正常吗?”
卫清晗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弑君?”
第24章 杏林圣手23
十日后,一辆马车低调地驶入京城,直奔宫门,宫门守卫将其拦下。
车夫应一捧出一枚玉牌,放在守卫面前,其上刻着“九”字,此乃宫中皇子表明身份的玉牌,守卫见之一惊,连忙单膝跪地,“卑职参见九殿下。”
应一下车,掀开车帘,只见一俊美男子坐于轮椅上,两名侍卫将其抬下,平稳落于地面。
“起身吧。”褚九璋淡道。
守卫站起来,赶紧大喝一声:“开宫门!”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应一推着轮椅,不紧不慢踏入牢笼般的宫墙内。坐在轮椅上的褚九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繁华盛景,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他定不会一生都拘在这宫墙之中,他要和喜欢之人一起,共游锦绣山河。
京城的仁心馆被封,谢厌和广丹即便进了京城,也没办法回去住。好在褚九璋在东城办了一间宅院,应十四将两人带过去,安置妥当。
宅院不算大,但住几个人足够了,里头的陈设有些旧,却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提前打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