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个世界都要下雪了,他们总能碰上一场的。
顾谦把戒指递了过去,他还特意给戒指挑了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盒子。奶奶接了过来,对着灯光认真地地端详了一会儿,就把戒指放在了桌子上。
“真是谢谢你们了,”奶奶温柔地笑了笑,“这个梦我已经遗失了很多年了,如今以我快入土的年纪,竟然还能再看见,实在是了我了一桩心愿。”
“你说这里面是一个梦?”顾谦有点惊奇。
“没错,你猜猜我是做什么的?”奶奶姿势优雅地喝了一口奶茶。
顾谦环顾了一周屋子,但房间里的装饰非常简单,他没什么发现。
“猜对了有奖励呦!”她挤了挤眼睛,长长的耳朵也跟着抖动了两下。
顾谦好歹是把那声“不知道”咽了下去,他看向戴明环。
戴明环也看了看他,说道:“贮梦师。”
“答对啦,真聪明。”她拍了拍手掌,“我要送你们两个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戴明环问道,眼睛看向顾谦,“您可以让他安心睡个好觉吗?”
顾谦眼下已经有了隐隐的乌青,他近来的休息都不太正常,如果是个美梦的话,好像也不错?
“不,孩子们,恰恰相反,我会送你们醒过来。”
“醒过来?”顾谦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你认为我们现在在梦里吗?”
“孩子,你觉得梦是什么?”奶奶声音很轻,刚说出来就消散在了奶茶甜腻的香气里。
戴明环皱着眉头,他有太多的理论可以去讲,却直觉没有一种是妖精奶奶想要的答案。
“梦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所有与常理和现实不符的东西,都可以跟它扯上关系,人类常说的梦想、白日梦也是这个样子。”奶奶自顾自地说道。
“但是我们如今所处的世界、所做的事情、所遇到的人,都非常真实,不真实的,只是我们罢了。”顾谦插了句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老奶奶拍了拍手,“你们现在不是在寻找让世崩溃的错误吗,但哪里有那么麻烦,你们才是这些世界里最强大的BUG,我帮你们把已经联系起来的逻辑链跟还没有做完的世界连起来。”
奶奶坐得十分直,“我来定义梦里的真实与虚幻。”
戴明环没有太大反应,直直地盯着她:“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这个世界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从这里下去他们本来需要再去走一条支线才能把世界连接起来。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奶奶直接送给了他们一个悖论。
如果这是一场梦,梦里的梦,由梦里的人解开,直接省了一段路。
就像一笔写了一个七桥问题。
奶奶把没有镜片的眼镜摘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向你们这样勇敢的年轻人很多年前我也见过一个,那是个漂亮并且骄傲的男孩子,头发和睫毛就像被星光擦过一样。”
她是在说林檐?
“他帮我做成了这个,”老奶奶指了指桌子上那枚淡绿色的戒指,“里面有一个梦,梦里是我自己,梦里的那个我那时候还是一个人类。”
“人类?”
“没错,”老奶奶扯了扯自己的耳朵,“没有这么长的耳朵,如果我没有碰上这档子事,我现在也该是个已经入了土的老婆子啦,真想回去看看……”
“梦里的东西是真实的吗?”顾谦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你是真实的吗,小伙子?”老奶奶正色问道。
顾谦突然语塞,他没有办法回答。
“小伙子,你太累了,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现实里的你也就不再是你自己了。”老奶奶话说得十分语焉不详,戴明环的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所以,你们必须尽快。趁着现在,回去找找你自己,孩子,你现在还有机会。”
“我们还有同伴,”顾谦手指摩挲着杯子,“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我会把你们都送出去的,那个被星光眷顾过的孩子和他的好朋友,也会被送回原来的世界里。”年迈的妖精作下了保证。
“你会付出什么代价?”戴明环问道。
神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BUG,她能继续存在,必然是因为神认为她承受不了反抗所带来的后果。
妖精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无非是睡过去罢了,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我在这里不老不死地活了这么多年,跟梦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有的时候还真的觉得,”她把那枚内里流光溢彩的戒指拿在苍老的指尖间摩挲着,戒指里的绿色流动起来,真像个被封存了多年的梦境。
“我们从未比在梦境里更接近真实,但也只有真实的世界才会有梦境。”
从窗子里望出去,月亮已经消失了,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小冰晶,雪还没有来的及落下。
☆、唯一的世界(正文完结)
顾谦睫毛颤了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冰凉潮湿的白雾弥漫一片。他伸出手,雾气似乎化成了实体,像一条灵巧的蛇温柔地攀上了他的指尖。
这雾气十分好闻,混合着松针和汁液饱满的阔叶味道,这个念头一起,雾气仿佛淡了一些,苍老的树木一棵棵地显出了形迹。
这是在妖精给他编织的梦里吗?
戴明环去哪里了?
他咳了咳,但声音像是被这雾气稀释了,连传到自己耳边都模模糊糊的。
这地方太奇怪了,不宜久留。顾谦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雾气就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树木,他没有线索。
一犹豫,他又感觉困倦起来,大脑好像不受控制地走了神,等他反应过来,手心已经被雾气打湿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顾谦用力摇了摇头,指甲掐进手心里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断了,连痛觉都是麻麻木木的钝痛一片,他靠住了身后的一棵树。
向哪里走呢?
向哪里走才是对的呢?
如果走错了,会怎么样呢?
他越想越着急,但他却分辨不出是现在的自己在焦急,还是梦里的自己在焦急。
二者好像合二为一了。
数不清的镜子由雾气氤氲而成,千千万万个顾谦,终于见面了。
顾谦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出现了幻觉,婴儿时期叼着奶嘴的自己、长大了一点挂在父亲身上的自己、抱着小皮球的自己、推着山地车的自己、在教室里打瞌睡的自己、第一次喝酒眉头皱紧的自己、舞会上的自己……
不止这些,有越来越多的顾谦从镜子里迈了出来,在方止身边做小助理的自己、颠锅颠得熟练的自己、带着鸭舌帽的自己、穿着一身黑风衣的自己……
那么多的人涌了进来。
顾谦觉得自己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个,丝毫不起眼,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海里,连捞一下的必要都没有。
他十分顺理成章地融入了那些人,甚至友善地帮一个耳机线死活解不开而十分焦躁的自己解开了耳机线。
一道小女孩的笑声突然响起,千千万万的顾谦似乎都对此毫不在意,依然十分淡定地该做什么做些什么。
顾谦的大脑艰难地运转了一下,还是转过了头,看到一个才到他腰部的短发小女孩。小女孩的皮肤十分白,眼睛很大很漂亮,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装进了无数个世界的光彩。
好像只要她歪一歪头,温柔和快乐就要荡漾出来。
她还在笑着,笑声像一道穿过山谷的悠远的风。小女孩并没有走近,隔着不长不远的距离,他们之间的白雾像是奇迹般地消失了。
顾谦清楚地看到小女孩歪了歪头,耳边的碎发落了下来,眼神纯洁又无辜。
.
“叮铃铃……”闹钟跳着叫嚣,顾谦从被子里伸出手,熟练地按掉了闹钟,又缩回了被子里。
他有点鼻塞,头晕晕沉沉的,却怎么也睡不着。
顾谦从床头柜上取下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厚实的窗帘被拉得紧紧的,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顾谦眯起了眼睛适应手机的亮度——才早上六点。
鼻塞让他很难受,睡着的时候还好,醒过来后还躺着立马就又不通了,他干脆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床头有点凉,那个昨晚把他送回来的人估计不敢动他的睡衣,他现在还穿着昨天的衬衣。衬衣的料子很轻薄,床头的凉意不依不饶地爬上了他的皮肤,倒是让顾谦清醒了不少。
客厅里的夜灯还亮着,送他回来的人怕他半夜起夜,干脆留了一盏灯。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呢?顾谦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视线转了一圈,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室内香水味道,自己身上还穿着熟悉的衣服。
一切都平静得刚刚好。
不正常的好像只有自己罢了。
顾谦摇了摇头,干脆不再想,下床洗漱。
顾谦刷牙的时候不习惯呆在镜子前,他穿着棉拖鞋,叼着牙刷开始满屋子乱转。最后停在了卧室的落地窗前,一只手拉开了窗帘,窗外的树木和地面上都披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乍一看还以为是下雪了,顾谦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