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更烦躁了,干脆把车门甩上,摸出了手机,拨号等接通,还是没改过来大嗓门:“喂!小王,是我!我们这儿出了点事儿!”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司机的眉头皱紧了:“这我哪儿知道,这是我们走的第二条路了!都特么被挡住了!你们赶紧再去找个大厨,别贪便宜了,我看这大娘除了嗓子好使,别的都不太行!不用她也不吃亏!”
这次要换大厨的话被大娘听见了,她二话不说就要开车门,折腾半天车窗升上来降下去的都没把车门打开。
“哎哎哎,大娘您快消停会儿。”司机挂了电话,怕她用声波攻击再把车窗给震碎了,赶紧给她打开了车门。
大娘颤颤巍巍地迈着小细腿下了车,“换什么大厨,你就说你们要换谁?我秀娟在这村儿里当了多少年的大厨了,我靠着做饭就养活了我们家仨娃娃,我的手艺谁不知道?”
“是是是,您老的手艺谁不知道……”司机陪着笑,慢慢向主驾驶的车门移动。
“我倒要看看,谁敢接我应下的生意,你告诉我她叫啥名儿,这村子里的厨子我还没有不认识的,赶明儿我就能让全村的人都知道谁不自量力!”
戴明环和顾谦停下了脚步。
顾谦有点相信戴明环是神的宠儿了,怎么还处处优待的?
她都这么说了,那司机肯定不能让她知道那人是谁,趁她不注意拉开车门坐进去就倒车。
大娘往后退了几步,仍然十分彪悍地伸着柴火棍儿似的胳膊从婚车上薅下来几朵花。
婚车扬长而去。
剩下大娘弯着腿跳脚。
戴明环走上前去,搀住了她,大娘的眼睛戒备地扫视了他一圈,戴明环穿得一看就不是这个小村子里的人,应该是哪个大城市里来的。嫌贫爱富几乎烙印在了她们这些吃了半辈子贫穷的苦楚的人骨子里。
她安静了下来,不再扭来扭去,大着嗓门喊道:“你干嘛?你信不信我喊人了?”
顾谦无语,她现在的声音方圆多少里都能听得见了,还用得着喊人么。
“大娘,您先冷静一下。”顾谦也走了过来,露出一脸人畜无害并且十分受长辈喜欢的笑容来。
戴明环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呢!”大娘听不见。
顾谦很少大嗓门说话,他觉得那是十分不优雅的,不符合他的气质,就像现在他也不一定能毫无心理障碍地跟大娘互喊。
“他说,”戴明环淡淡地开了口,“您冷静一下,我们没有恶意,听说您是榴镇最有名的大厨,特意向请您帮个忙,必有重谢。”
他的话声音也不大,完全就是平时说话的音量,但奇异地进了大娘的耳朵。
“我掌勺都三十多年了,只要是榴镇的餐食,你们随便问!”
“您为锦城车站提供过盒饭吗?”
“这个……”大娘突然戒备了起来,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这个我不清楚……”
☆、孤独的美食家(11)
顾谦转过头看了看戴明环,大娘这副“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样子实在有点浮夸,让人连戳破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戴明环却不为所动,搀着大娘的手却没有放开:“我们没有恶意,而且,必有重谢。”
这话的重点抓得十分准确,两道分量极重的保证让大娘咽了咽干渴的喉咙。
但她还是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样子,把顾谦都看笑了:“这样吧,这个数,怎么样?”他伸开一只手的手指,微微晃了晃。
他想的是五百块,以他现在的身份,再多就肉疼了。
“五十?”大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了手,“你先给我再说。”
“……”顾谦从善如流,摸了一张绿色的票子放进大娘手里。
戴明环松开了手,她对着明晃晃的太阳看了半天,用手指摩挲着毛爷爷的领子,开口道:“你们跟我来吧。”
大娘自从拿到了钱,整个人变得正常了不少,嗓门恢复了正常水平,除了经常听不清顾谦的话,倒是能正常交流了。
别看大娘一双罗圈腿细得让人胆战心惊,走起路来一点都不含糊,一边在坑坑洼洼的黄土小道上为他们带路,一边还说着话:“这件事可就说来话长了,一般外人我都不给他们讲……”
她回了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知道了也别声张,省得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谦看了一眼她倾诉欲爆棚、期待得很的表情,抽了抽嘴角。
不干净的东西都没能让她的八卦之魂熄灭,那如果让她知道这位走在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超现实产物的话,估计整个地球都安静不了。
“不干净的东西?”戴明环抓住了这个词,直接问了出来。
干瘪黝黑的女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神神叨叨地压低了声音:“在外莫论鬼神,等到了家再说。”
女人的家就是一户很普通的平房,甚至比邻居更加破旧,邻居的二层楼房遮住了一部分射向小院的阳光,院子里红砖上的青苔疯长了起来。
女人把自己的三个孙子锁在了屋子里,顾谦和戴明环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女人沏了一壶味道如白水的茶出来,二人双手接过道谢,她终于坐了下来,开始讲那个憋在她心里的秘密。
“我不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大概有十年吧。你猜为什么?”
十几年前火车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不是一个新奇或者昂贵的物件了,乘坐火车出行的旅客也越来越多,但是列车上的餐食却很贵,旅客一般会选择在火车站蹲守贩卖便宜盒饭的流动商贩。
那是一个黄金时期,没理由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突然放弃这个行当,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大娘见顾谦皱起了眉头,心里也知道他不会知道正确答案的,满意地继续说道:“因为发生了一件怪事,一直在我们村子里收走我们盒饭的批发商失踪了……”
“失踪了?”顾谦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眼睛看向戴明环。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戴明环问道。
“林大会嘛,就是我们榴镇的人,这人精明得很,我们村子里赚钱数他有脑子、会赚钱。看着能做火车站旅客们的生意,不吭声儿就一个人包了好几个村子的生意,专门批发盒饭,那一锅菜才值几个钱啊……”
大娘是个话篓子,说的话有一句没一句的,没什么重点。
比起他到底有多会赚钱,顾谦显然更关心的是——
戴明环摇了摇头,比了个口型:“是真的失踪了。”
林大会没有改过名字,公安局的网络、铁道客运航运网络上的信息都停留在了十几年前。关于这个人所有的数据都没有再更新过。
这么多年了,足以把离世的可能性变成必然。
大娘见自己的话竟然没有吸引二人所有的注意力,讲述得更加卖力起来:“有一天,他没有来收我们的饭菜,我们都当他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毕竟他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女儿,家里免不了有点大事小情的。
我们多做的菜家里人也能分着吃,不会浪费,但是过了三四天了,他还没有出现,我们几个做饭的就琢磨着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
她停下来买了个关子,非常满意地看着顾谦的反应。
“没想到怎么了?他不见了?”
女人神秘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不能说完全对,但也没错。林大会不见了,家里只剩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儿。”
“他女儿疯了?”戴明环抬起眼睛问道。
女人摆摆手:“不是,她本来就是个傻的,平常也就只能自己吃个饭、穿个衣服,其他的都干不了,一个人在院子角落里一坐就能待一天。”
顾谦笑了两声:“有早慧的就有晚慧的,就算喜欢自己玩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也不一定真的傻。”
“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的表情有点诡异,“我们找到林家的时候,她把她爹没卖完的盒饭全都打开了,散了一地,她就坐在地上,往嘴里塞东西……”
女人打了个寒颤,顾谦咽了口口水。
“她肚子大得跟皮球差不多,都有点翻白眼了,还在不停地吃,我们赶紧把她抱到诊所里去催吐,这才没让她被撑死。你说,除了傻子疯子能把自己撑死,哪个正常人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就是真的智力有点问题了。”顾谦认可了大娘的说法。
“你听我说完,”女人又摆了摆手,“有人失踪了,民警当然要去找这个失踪的林大会,村民们又都爱看热闹,他们家里人来人往的乱得很,结果一个没看住,疯丫头跑掉了。一个平时一步路都不肯走的傻子,带走了她家的户口本,一个人逃跑了……”
戴明环皱了皱眉头:“她恢复神智了?”
“这我不敢说,但肯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娘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味道的白水,一口喝干后把碎茶叶渣极响亮地吐了出去。
顾谦下意识地看了看戴明环的脸色,虽然他面色没什么异常,但顾谦还是直觉他肯定有了什么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