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良久点头。
赵辞被人收尸般拖走。
江彦怡有心无力地看着赵辞,想要喝住那些粗手粗脚的杂役却被江武德的手势压下。
“等我……”他望着赵辞浑浑噩噩的眼睛默默地说。
大雨倾盆而下,瓢泼的雨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赵辞被偷懒的杂役扔在山脚下。粗粝的石头刮开他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不过血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连他身上的污血都冲淡不少。
杂役完成任务就跑回山上,留下赵辞躺在地上被雨点劈头盖脸地砸。
五感渐渐回复,赵辞感到彻骨冰寒又蚀骨疼痛。广阔天地间的雨声倒进他的耳朵,他只觉得心寒,什么都不愿再回想。
好冷呀……吃力地睁开眼睛,头晕目眩黑乎乎一片。没有星光的晚上看什么都不方便。
他牙关瑟瑟地发抖,可是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连哆嗦都提不起太大的劲头,寒酸的细颤让他越来越冷。
“我会冻死的吧……”赵辞眼皮子慢慢地合拢。
严丝合缝地闭眼前,一点幽暗的光芒自黑暗中飘来。
轻巧的脚步踩下一株株矮草,一个人撑着伞走到他身边。那人弯下腰,提着灯笼在赵辞头胸部上上下下地探查。
在赵辞彻底昏迷前,熟悉的声音说道:“等到你了。”
第105章 铸剑山庄(6)
天蒙蒙亮,长阶尽头急速奔跑的声音蹬蹬赶来。离地尚有十来级台阶,江彦怡一跃而下,跳到石地左右四顾。阴秋风飒飒,娇弱的叶子欲黄还绿地卷落躺地,东一茬野草沾着晶莹的露珠使劲地探头,西一坑泥洼还盛着昨晚的雨水静悄悄坐地。
一只蛐蛐跳过泥坑,又一只青蛙跳进草地。
什么都有,就是不见赵辞。
江彦怡气愤地回头,朝气喘吁吁才赶到的两个杂役发火:“赵辞呢!”
杂役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道:“昨晚、昨晚我们就是扔在这里的。”他们约摸感受了方向一指。
人形的泥坑浅浅地浮在地上,矮草帮凶般遮掩住印记。
江彦怡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抚上浅坑。
泥水坑洼的不深,而且印记旁有一道拖曳的踪迹。赵辞昨晚的状态根本不足以独自离开,他是被人拖走了!?
恨不当初的江彦怡腾地起身,他环顾四野,飞鸟藏林,此刻出没的都是早起务农的庄稼汉。
“庄主叫你们扔远点你们就扔这么远,当我是死人吗?”气急败坏的江彦怡毫无头绪,见到畏畏缩缩的两个杂役就恨不打一处来。
杂役们吓破了胆:“但他是庄主啊……”
江彦怡深呼吸几口,拼命压制脾气。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对他们发火根本没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人。他点了两个方向:“你去那边找,你去另外一边找。见到人就问,见到可疑迹象就回来禀报,知道吗?”
得到回应的江彦怡朝最有可能的方向找去。当初他们就是从这条路来到铸剑山庄,在车上时对什么都新鲜的赵辞问过这条路能够通向哪里,当时内心烦闷的江彦怡似乎和他说了什么。但现在说过什么记起来却很困难,不知道赵辞会走到哪里去。
雾蒙蒙的天气,水汽从脚底氤氲,一脚高一脚低的地形并不好走,踩没水坑的阴凉似乎能刻到骨髓。江彦怡担心赵辞拖着病体会不会晕倒在什么地方。
昨晚他确有不是。他不该在赵辞孤立无援需要后盾的时候作壁上观。当时情况紧急,他看出兄长的放水已不敢再插手,他让赵辞闭嘴是不想让他多说多错。如果当时他有出声赵辞便不会冲动,如果当时他有出手赵辞就不会受如此重伤,如果……
江彦怡懊悔地长叹一声,想到赵辞的惨状他的心宛如被紧紧捏住一般坐立不安,但现在多想无益,他挥开眼前的白雾一边走一边喊:“赵辞!”
眼前突然跳出一个人。
“江彦怡?”来人身上并无兵器,平淡的面孔就如过路的千千万人一样。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让江彦怡警惕万分:“你是?”
“张升。”他朝江彦怡抱拳,“萧王爷的手下。无名小卒,江大人不必记住。”
“原来是萧王爷的爪牙,失敬失敬。”耐心不足的江彦怡无意与之客套,“有事说,没事滚!如还想找茬,休怪我不客气。”江彦怡拿出袖中口哨一吹,刺耳的声音响彻迷雾,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兵马布阵朝这边急急赶来。
“这就没意思了,江大人。”张升后退一步,一脸无奈:“我就是想要和您谈个条件。”
“你哪来的资格和我谈条件?”张升的语气让江彦怡联想到赵辞。他心中暗自震惊,但面上仍不露声色。
张升摇摇头:“我昨晚在这里捡到一个人,好似是您的同伴,叫赵辞。”
“你想做什么?快放了他!若你敢伤了他一根毫毛,我让你后悔今生。别以为你主子是个王爷我就不敢对他做什么,铸剑山庄什么地位你也不打听打听?”江彦怡大怒,若不是目前不能动武,他绝对让他知道威胁的后果。
张升对江彦怡纸老虎般的恐吓并不在意,他连忙说:“怎敢伤害赵兄弟,只是想要借他和您来交换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江彦怡略有疑惑。
张升意味深长道:“让寒枫山风声鹤唳、让您狡兔三窟的东西。”
萧泽当初派张升盯住风隐举动,他一路跟随甲卒来到观海镇,上次意外探知他们想要谋反便立刻飞鸽传信禀告萧泽。萧泽虽然脾气暴躁行事冲动,可智商还算在线。知道寒枫山和风隐实数一伙,而且都在追捕江彦怡,当下断定江彦怡可能动了他们的利益。
如果单纯动了相关利益那为什么不去震慑他背后的铸剑山庄,难道是因为铸剑山庄势力庞大?俗话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派去的暗探也没回报相关骚扰,无论是山庄本身还是经营事务。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直盯准江彦怡不放,除了利益之外还有一个,那便是——江彦怡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
好大喜功的萧泽当即大喜过望,如果把江彦怡身上的东西夺到手再递呈天颜,到时候他禁闭解除不说,可能还会被皇帝器重召回京城。等回到京都他要让以前奚落嘲讽过自己的手足们知道什么叫死灰复燃大器晚成。
涵郡鱼米之乡虽好,但蛟龙困浅滩总觉乡巴佬都是虾米傻鱼难以交流,上次的淼淼之案让他变成全城笑话,他早就想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理清来龙去脉,他立刻传信命令张升让他从江彦怡身上拿到让寒枫山咬住不放的东西。
这要求让张升这个谋士犯了难,他号称千里快,追人藏匿的功夫一流,但和武林高手交手不过十招就会被打得鼻青脸肿。熟知王爷秉性的他不敢回绝,只得从观海镇继续远远跟随他们到铸剑山庄脚下。
昨天晚上他看到几个杂役抛下一具尸体,雨大的让他直骂娘,馒头咬了两口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一个姑娘就从昏天暗地中飘进雨帘。
瘦如柴棒的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却意料之外的大。他眼睁睁看着姑娘把那尸体拖进黑幕,今早再结合江彦怡跑下来找人,脑门一拍便想到了这个法子诈他。
提到手册,江彦怡心中警铃大作,他狐疑地环抱双手:“我凭什么相信赵辞在你手中?”
长相老实的张升说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江大人,我倒是想要带你去找赵辞,可到时候你还会给我吗?我知道江大人您熟读兵法,就怕您到时对我使出一招过河拆桥。你们人多,我万万是打不过的。”
哨声引来的人马陆陆续续聚在江彦怡身后。白雾漫漫,影影绰绰的身形连绵其中如山脉不绝,马蹄踏地的哒哒声如大鼓雷动。
张升不敢造次地后退一步。他已经准备好随时撤退。
江彦怡抬手让身后护卫齐齐后退。他拧着眉头上前一步:“好,就算赵辞在你手里。不过我身上有太多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知道你值的是什么?”话到此步,他还是不太相信萧泽知道手册之事,他怕理解有错故此诱导对方指明。
张升默声地比了两个字的口型:造反。
江彦怡拳头狠狠握紧。
张升对江彦怡的反应大为满意:“江大人,你拥有此物不也是为了让他派上用场匡扶正义吗。萧王爷何许人也,皇帝的儿子,他会对此坐视不管吗?”
江彦怡紧握的关节隐隐发白。
张升继续劝说:“我知道您对王爷不满,说实话,王爷做事确实欠妥当。但不管怎样他都是王爷,是天之娇子。江大人您爱国爱民我知道,全涵郡都知道,但这东西在您手里能发挥多大能力?也许还不如交给王爷让他去做您想做的,您说对吗?”张升盯着江彦怡的表情一步步试探。
江彦怡猛地盯住他,凶恶的眼神如鹰如狼,眼底翻腾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让人胆寒。
张升不敢过激,他歉然一笑:“再不济,你也想想赵兄弟?”
“观海镇好运到客栈地窖台阶地下。”
“什么?”张升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江彦怡恶狠狠道:“好话不说第二遍,带我去见赵辞!”
张升按下喜悦,脚下一点轻风一阵急急后跃:“山脚第一家庄户。”说完就跑完全不像他主子那样横冲直撞。
江彦怡抬手朝他方向一挥:“给我追!”身后骑兵应声自左右分流如离弦群箭冲向张升方向。黑影如潮水涌向逃走的张升,雾霭迷蒙也无法阻碍他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