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相视一看,不解。
第46章 第 46 章
二人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已至薄暮时分。衬着夜色,湖面如明镜一般,荡漾着山形楼影。
走上临水的塔型阁楼,中央一张圆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落座后透过窗可以看到江面,视野极好,楼前靠江的杨柳树被雨滴轻轻拍打,随风扬起枝条。
湖畔晚风拂柳,窗外渔火如豆,其中泛着微光的一叶小舟上一个男子独自坐着。
顾清看不真切,只听得一阵既幽又扬悲戚的琴声传来。
他虽不善音律,却也还是略懂一二。此等乐曲,实属佳音,他不禁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顾澈倒了小半杯酒放到顾清面前,自己则是满满一杯,眼看就要溢出来。然,他的小家伙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入迷。他随着顾清的视线看去,望见江上有人泛着小舟在抚琴。
琴音入耳,自然明白小家伙为何被吸引。顾澈笑道:“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月下弹奏,幽人素琴,和着雨声,是以天籁。此人琴意精湛,确为高人。”
顾清微一回头,“这会儿外面还在落雨,不如我们将那人请上来一见?”他难得想主动接触一个人,实在是那人的琴音太吸引他。
本就十分欣赏这佳音,又觉独身雨中泛舟容易遭生变故,便决心起身走下楼去邀请。
这一片虽说幽静,却也难免会碰上一些歹徒,亦或者是雨势太大翻了船也不是无可能的。
顾澈撑伞行到湖畔,正巧琴音戛然而止,小舟离岸边并不远,但混杂着雨声,顾澈不得不微微扬声:“这位公子,如今雨势渐大,不如进楼饮杯热酒,暖暖身子。”
男子自然是听到了,侧眸瞥了他一眼,竟也没拒绝,将小舟行到湖边背琴上了岸。
夜色朦胧,那人穿戴蓑笠,顾澈也没细看,两人一言一语搭了几句,慢慢将人引到了楼上。
那人身型较顾清差不多,进入阁楼,见桌上摆着酒菜,便背对着两人先将琴取下放好,再脱下蓑笠,转过身来。
顾清顿时心中一惊——这不是那日在醉仙居包厢中的男子吗!
这世界也太小了些吧……
他当然不能暴露自己偷窥人家,便带着礼貌的微笑说道:“在下顾枍之,与兄长来此一游,未想听到公子所奏乐曲,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堪称天籁,不禁令人陶醉其中。还想请教公子大名?”
男子一身白衣,经历雨后也是一尘不染的,只衣角略微湿润,头发束成冠,面容清秀,给人以清新脱俗之感。他拱了拱手,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见他颔首道:“小生素衣,在此多谢两位公子相邀。”
这名字……一听便知是化名。
既不愿以真名示人,那便是不希望别人多问。
顾清摆摆手,一笑带过,道:“素衣公子快请坐。”
素衣举止优雅地坐下,面上是淡淡的笑。
顾澈提起酒盏为他斟酒,说来这器皿有一点神奇之处——在这大冷天里,将酒置放在里边,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
“素衣公子,请。”顾澈回头见顾清有一饮而尽的意思,皱眉出声道:“阿清,少饮些,虽是桃花酿,饮多却对你病情有害,暖暖身子即可。”
顾清撇嘴,“知道啦。”他听话地抿了一小口。
这酒真好喝,带着花香。顾清心道,还想偷偷再喝喝一点,瞄到顾澈脸色,只得放下杯盏。
他扭头看向素衣,那清秀公子掩在袖下一饮而尽,罢了看向他二人,似是回味美酒,似是回味起某人或事,眼中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柔和。只见素衣微微弯了嘴角,轻启唇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顾澈也勾起笑,“此酒与普通桃花酿不同,名为‘桃夭’,是我一位友人独酿,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全天下也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一品,”说着他顿了顿,“素衣公子竟一饮便知。”
顾澈在试探他。
纵使顾清不懂酒也不知道澈哥有这么一位酿得名酒的友人,也听出来了试探的意思。
素衣又怎会听不出,他淡淡笑道:“小生家境清寒,怎喝得起如此名贵的酒。不过凑巧,饮后有感而发罢了。”
闻言顾澈但笑不语,心里明了——他在说谎。
顾清看不懂情形了,本是好意相邀这位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止不准今后也不会再相见,不知为何澈哥还要这般试探他。
他难得不去费心思揣测,没想他澈哥就揣上了。
“不就是酒嘛,大家喝得尽兴就是了。”顾清边说边端起杯盏欲一口气干了。
。……
冷不防被顾澈握住手腕,倒也不痛,只是动弹不得,他只得尴尬地嘿嘿笑了笑。
被发现了。
顾清乖乖放下杯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在他反应快,鼻子痒痒的那一刻就连忙转过身去,才没坏了一桌的佳肴。
回过身来委屈地摸了摸鼻子,顾清余光瞥到素衣,脑中灵光一现,作出赔笑状,“素衣公子琴技过人,今日得遇,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啊!来,在下敬你一杯。”
素衣垂眸轻轻勾了嘴角,看破不说破,只是礼貌性地接下,举杯掩面饮酒。
顾清笑吟吟地举杯,杯盏刚挨到唇边,手中杯盏便被人夺了去。
凶手一脸坦然,将他的酒杯放下,拿起了自己的,“在下代舍弟喝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随后,又为素衣与自己斟满酒,举杯对素衣道:“上一杯是舍弟为表倾佩之情,这一杯,是在下敬公子的。”
不消顾清说什么,顾澈亦知不必太过在意对方身份,之后便没再相问。
素衣依旧是淡淡笑着,与他举杯共饮。
坐在一边的顾清就纳了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二人。顾澈见着了,笑道:“不是不让你喝,是要少喝,知道么?”
顾清撇嘴,微微点头。过了一会,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高挂的月亮隐在黑暗里,有种朦胧不清的美。他展颜轻笑: “今夜景色甚佳,真是不虚此行。”
这话莫名拉开了话匣子,三人开始坐于阁楼中谈笑风生,谈音律,谈诗词,不言其他。
顾清天生多智,论文采,实在不差,甚至可以说独领风骚。
顾澈早便知小家伙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见他侃侃而谈时的风采,不禁弯了眉眼,眸中满是温柔与骄傲。
因为二人是同姓兄弟,怕混淆,素衣不便喊“顾公子”。论年纪,他比顾澈还稍长一岁,便以字相称。他眼睛微亮,问道:“枍之这般文采,可有意参加今年的春闱?”
提到这事,顾清整个人都焉儿气了。
他原本就是想考个官做的。
先前他不愁吃喝,一辈子做条咸鱼也无妨。可他总归是想上进的,而且他一直想让顾老爹认可。
他武是不行了,文还是可以一试的。
若是没有君遗墨那一茬,他本就是打算参加今年的春闱。
顾清闷声闷气道:“原本是想的,奈何受人所限。”他说完才开始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子。
澈哥还在呢,他说这些作甚!
他忙侧目去看顾澈,后者正在饮酒,放下衣袖后见得顾澈神色如常。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夹杂着无奈和隐隐的恨意:“小生曾经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做个‘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的贤臣。没想到啊……”
素衣说这话时,垂着眉眼,眸光黯淡,随即抬眸望向顾清,眸中直白写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绪。
但就是素衣这直视他的一眼,看得顾清心神一震。
他终于知道初见时为何会觉得这人给他一种无法言说却又不能忽视的熟悉感了——素衣跟他有几分相像,在外貌上。
顾澈见他瞳孔微微收缩,知晓有情况,桌下手轻轻握了握他的。
顾清一下子回神,回以顾澈一个“无事”的眼神,随后皱起了眉头,心中猜测,素衣会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边还沉浸在一种低沉的状态中,顾清这边已经飞快地猜测了许多想法,仍是无法肯定其中的任何一个,他也没法开口问,只得告诉自己应该是巧合吧。
已至夜深,雨也停了,是时候回城。顾澈邀素衣同行,后者委婉拒绝,顾澈只好作罢。
两人在楼下同他道了别,顾清跳上马车钻了进去,顾澈跟在以后,迈了一迈大长腿,坐于车前,手执引绳,驾着马车回京。
路上顾清一直心事重重,他不禁问了一句:“澈哥,这世上会不会有长得相像实则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顾澈迎着直面吹来的冷风,声音飘散在风中。
“自然是有的。”
“怎么。”
“阿清是觉得素衣眉眼间与你有几分相像,在想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不待他回答,又听得顾澈道:“不像的,阿清就是阿清,跟谁也不像。”
这句话有些突兀,听到顾清耳里却像一颗定心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