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内心深处的痛楚和遗憾。她轻咳两声，觉得眼前越发黑起来，清羽的样子慢慢模糊，她彷徨地挥动手臂，“羽儿，羽儿....再唤我一声姐姐可好？”
她无可奈何地想要抓住亦清羽，却总是扑个空，她所有的骄傲和身居凤座的尊贵都荡然无存，她在深渊里苦苦挣扎，濒临绝望之际，唯有亦清羽才是能够拉她出来的那个人。
亦清羽望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闷闷的疼，她终究是心有不舍。她紧握的双拳终于慢慢放下，抬眼看向亦清欢，第一次不带恨意地望着她。
“阿羽....”柳竹轻拉她的手，亦清羽微微靠前，云瑾拉着菓儿靠在旁边，给她让出位置，让她能够离亦清欢更近一些。
二十多年来，这是亦清欢第一次看到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没有愤恨，第一次捕捉到她渴盼已久的柔和。
“羽儿...”亦清欢视线已经模糊，可她却能清晰感觉到清羽就在自己身边。
亦清羽缓缓伸出手，握住她有些微凉的十指，亦清欢竟有一丝紧张，还有些窃喜。
“姐姐...”亦清羽的声音很小，这个称呼太多年没有叫过了，竟有些生疏。可亦清欢却红了眼眶，她心中不曾有过悔恨和遗憾，唯有对亦清羽，从来都无法自处。
“羽儿....”她拉住亦清羽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束光，支撑着泪眼朦胧的她，嘴角却是伴着笑意。
亦清羽双手托住她的肩膀，亦清欢的眉眼间不再有阴霾，像是喜极而泣。她了却此生的心愿，知足了，她颤抖着嘴唇，以气出声道，“来世....不做...姐妹....”
亦清羽只觉得手中忽然失去了重力，亦清欢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她忙一把拉回，拥在怀里，“姐姐....”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亦清羽的心沉到了深渊之下，曾经的恨，曾经的冷漠与决然，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倒在她怀里的是那个从小将她带大，力排众议将她送至天苍阁学艺的亲姐姐，亦家长姐，一门望族如今只剩亦清羽。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除了柳竹以外，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未曾料想，亦清欢离开时，她竟还会伤心落泪。
“母后！”“母后！”“皇祖母！”
秦君岚闷声地抽噎，强忍悲恸不让自己失控，泪水无声地流下。整个人接近崩溃。她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当，忽而一口鲜血翻涌而出，与地面的血融为一色。
“颜儿！”柳千寻不假思索地上前，俯身扶住她，慌乱地问道，“颜儿你怎么样？”
“走开！”秦君岚一把推开她，柳千寻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被云瑾扶住。
“对不起....”柳千寻紧咬下唇，强烈的酸涩感充斥着内心，谁曾想事情会变成这般，她除了说对不起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可秦君岚身体好不容易刚稳定些，又受到这般打击，她实在担心。
“对不起.....呵呵....”秦君岚悲痛万分，陷入绝境的哀痛让她情绪都指向了柳千寻，“贺昔本就该死之人，朕宽厚以待放他出宫，纵然贤王擅作主张，伤他性命，朕自会惩处！为何....”秦君岚这指着柳千寻的手指颤抖着，整个身体都在发冷，心更是跌落了冰窖，“为何你一定要以杀戮去解决事端，为何你要杀朕的母后，为什么...”
“对不起...”柳千寻任凭秦君岚指责自己，所有的自责和愧疚都不足以挽回今天的一切。
“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秦君岚望着柳千寻声嘶力竭，才刚刚重聚啊，她们刚想重新开始，为何会发生这些？
“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杀了我，可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好不好？”柳千寻沙哑着嗓音带着哭腔，语气尽是无奈可奈何，她从未想过要了太后的命，她甚至已经放下曾经的偏见和情绪，去接纳这位长辈，可谁曾料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秦君岚冷笑一声，忽然从侍卫身边抽出一把利剑。云瑾见状忙一步跨至柳千寻跟前，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挡在前面，“皇姐，这件事不能全怪寻儿。”云瑾在悲戚中尚且保持一丝理智，她以为秦君岚要为母报仇，伤害柳千寻。
“姐姐...”柳千寻轻按云瑾肩头，走到她身边，向她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自己却径自走到秦君岚跟前，若需要有人承担这一切，她愿意。
她屈膝缓缓跪下，俯身向秦君岚叩拜，“民女残杀太后，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你....”
第122章 万念俱灰
锋利的剑身, 透着寒光，一阵凉意略过柳千寻心头。她抬头望着俯瞰自己的秦君岚, 痛心疾首。
“寻儿....”秦君岚紧扣贝齿, 挤出这几个字，眼角的泪水蜿蜒而下。
“求皇上开恩！我愿代寻儿受过, 请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伤害寻儿。”柳竹以为她要伤及柳千寻，忙跪在她身旁要保护女儿。
“求皇姐开恩！”云瑾也上前一步跪下，她与柳竹一人一边将柳千寻护在中间，血亲骨血, 三个柔弱的身姿, 毫无惧意地面对秦君岚，这把剑若是要落, 便落在她们头上。
亦清羽抱着亦清欢，面露哀色。本是最亲之人，如今竟要短兵相见么？可她相信秦君岚不会如此，万般也不会在冲动之下, 做出失策行为。她低头看向亦清欢，安详的面容上带着笑意, 她好似从未见姐姐笑得这般从容过。
亦清欢十六岁进宫, 从秀女到妃子只用了两年时间，此后姐妹每一次见面, 她都觉得亦清欢已经不复从前, 对待每个人都留着半分防备和猜忌, 偶然间的笑意都藏着算计。唯有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她尚且能够感受小时候那种温暖。
“姐姐，或许你只有这般卸下重任，才会轻松点。”亦清羽轻拨她的鬓角，眼角两道细纹已留下岁月的印记，亦清欢一生的痛是什么，亦清羽隐约能感受到，却也不愿意去多想，如今她已逝去，就让一切都随风而散。
她缓缓将亦清欢身体放平，只觉得心中压着哀痛，想要大声哭却只有无声的泪，她握着亦清欢的双手，舍不得放下。脑海竟都是她年轻时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样子，温柔的笑意，无微不至的关怀，总是倾尽一切的护佑她。小时候怕她被欺负，长大些怕她被寄望家族重责，学武后怕她受伤，闯荡江湖时担心她的安全，点滴都在心头。
只是从柳竹开始，姐妹就不似从前，亦清欢对于她和柳竹之事的决绝和冷漠，出乎她的想象，将宫廷那些所有的手段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姐妹哪有隔夜仇，其实一切都过去了啊，原来放下只是瞬间的事，可为什么代价一定要是死？
“母后，母后，是儿臣的错，儿臣对不起你。”秦君昊哭得撕心裂肺，不断地磕头忏悔，他跪爬至亦清欢身边不断抽自己巴掌，哪怕再多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为，也唤不回亦清欢的命。
他的言语彻底激怒了未从悲恸中醒来的秦君岚，她万般也不能真的降罪柳千寻，而秦君昊，却是引起这场悲剧的刽子手。她上前便是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肩头，“你这个混账东西！”说完便举起剑而来，孰知一个幼小的身影忽然冲了出来，泣不成声地叫道：“皇姑母不要杀父王，不要杀父王。”
“菓儿....”秦君岚的剑悬在半空，看到菓儿，她瞬间又冷静下来，握着见的手微微颤抖，剑重重掉在了地上，眸间悲伤更甚。
“菓儿没有皇祖母了，不想再没有父王，呜呜呜....”菓儿边抹眼泪边哭，大人的世界他还不懂，他只知道不要看着父王再死去。
“菓儿...”秦君昊的手无力地搭在菓儿肩膀，他看向地上的剑，停止了悲戚，晃神间忽然捡起剑就向自己脖子抹去。
“不要！”秦君岚本能性地大叫，却来不及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飞来一块石头打在了他手腕，他手掌一软，剑掉落在地。柳千寻抽回手，默默低头，尽是无力，就连哀伤都没有力气。她失去了曾经相依为命，一心帮助她的亲弟弟，悲痛万分想要报仇，是人之本性。
而秦君岚忽然失去母亲，悲痛欲绝时方寸大乱亦是人之常情，只是此时的柳千寻已经冷静下来，冤冤相报何时了，太后已经死了，为了救自己儿子，若贤王再出事，太后就枉送了性命，菓儿也会失去父亲。
真的够了，不该再让悲剧继续下去，所以那一瞬间，柳千寻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出手阻止了秦君昊的自刎。
“皇...”云瑾想为柳千寻解释，却被她拉住，她向云瑾轻轻摇头，云瑾只得作罢，深深叹口气，她这不喜欢解释的性子，怎得丝毫没有变呢。
秦君岚未曾发现是柳千寻动手救下的秦君昊，愤愤地上前，便是一记重重的掌掴，“没用的东西！你想让母后白白替你死吗？你想死给我死到战场上去，尚且能为国杀敌！”
“父王....”菓儿胆怯地望着动怒地秦君岚，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不敢说话。
云瑾一言不发，温柔地将菓儿拉到自己身边，“菓儿乖，父王只是做错了事情要受到惩罚，皇姑母不会杀他的。”说完看向秦君岚，她相信她懂得自己的言下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