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了粥,吴肃看着他们道:“贼匪劫道,一劫过往的商人,二劫落单的旅人,三劫落魄的士人。商人富,旅人势孤,而士人虽落魄,但是好面子,总有几件装门面值钱的东西。”
“而我们,”吴肃道,“出行三辆车,而且行为颇为低调,就算匪人要劫我们,那也是不成气候的小团体。看他们连用的烟都是毒性不强的,想必也不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徒,只是想求财而已。”
吴肃接着道:“我原想着直接回去,与王远他们会合。但是担心这帮劫匪是穷得连枚铜板也不放过,直接回去风险太大。所以你们在镇子里等着,我和方叔坐牛车回去。”
李昕伊当即就提出了反对:“你留下,我和张叔去。”
方正猜测,他们两个要么都去,要么留下来一个,就看谁性格硬,谁愿意退一步迁就对方了。
方正侧过脸看到还在碗底夹米粒的夏河,就觉得他实在是蠢得可爱,“就剩这一点,别吃了,跟我到外面去。”
夏河是个性子软的人,但在粮食上面却固执得很,细声细气地道:“让我吃完!”
方正于是让他抱着碗,坐外头吃去。
粥铺主人正忙着,再过半个多时辰,第一批客人就要来了。他见夏河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就只嘱咐道:“莫要将碗给弄摔了。”
方正看着他几乎要将脑袋埋在碗里,觉得很好笑。
大概是之前忍着不发散思维有些憋着了的缘故,他突然想逗逗夏河:“铺主人说你不要把碗给摔了,不然就将你卖了赔碗钱。”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么一点粥,夏河怎么就吃了那么久。
方正板着脸,清了清嗓子道:“我说让你别吃了,你怎的不听我的?你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真的将你卖了赔碗钱?”
夏河将碗底的最后一点汤汁喝尽了,将空碗交给铺主人,回来后,道:“少爷要卖夏河早就卖了,何必等到现在。”
方正倒是真的诧异了,他以为夏河又会哆嗦着撇下碗底剩下的一点粥。
夏河道:“祖母走了以后,我有段日子连这么一点粥都吃不上,时常感到饿。后来有人哄骗我吃地上的土,树上的叶子。姑母见我被哄骗着拔了草茎塞嘴里,这才可怜我,让我做工,我才渐渐地吃到了饭。”
夏河笑了笑,道:“其实那些东西我早就吃过了,有些能吃,有些不能。我命大,吃了也没生病,拉了肚子就好了。”
方正却是不忍再听了,他知道夏河大约是过过苦日子的,却是不曾想过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了,我不卖你就是了,别跟少爷卖什么惨。”方正转头看向粥铺里面,那两个人还在争吵,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吵的,就是三个夏河加在一起,也没有吴子谨的身子健壮。
“少爷。”夏河的声音依旧是细细的,好像是不敢放开了喉咙,生怕自己的声音吵到别人。
方正这才注意到夏河的脸很白,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夏河的时候,分明又黑又瘦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脸变白了,衬得眼珠又黑又亮,细长的眼睛看着都比以前大了一点。
“少爷要卖夏河就卖,夏河没什么顾虑的,只盼着少爷能自己……”
方正突然就不爱听这样的话,打断他道:“好了,没说要卖你。”
李昕伊和吴肃终于吵完了,也不知道两个人谁妥协着后退了一步。方正道:“夏河人瘦胆子小不顶事,让他留在这里吧。”
第76章 八卦气息
张叔驾着马车回来了,却是两匹马套着的马车。
他解下其中一匹马的绳套,对吴肃道:“我见集市上有人卖马,就上前打听。那卖马的人说,这两匹马自幼一同养大,离了谁,另一个就不吃不喝。我若要买就得一同将它们买下。又送我车当做添头。”
张叔说着,就钱袋子递还给吴肃道:“这两匹马都有一定年纪了,一下子买两匹亏得很。但是我问过价钱了,去租一辆马车,算上押金和定金,价格也相差不多,于是就自作主张,将它们买下来了。”
吴肃接过钱袋子,看着这两匹棕色的马,道:“辛苦张叔了,你做得很好。”
张叔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少爷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吴肃对方正道:“方兄和夏河就乘牛车,慢慢地走。距离村子三里地的地方,阿依说有个小树林,你们将牛车放下,再找一处僻静处躲着,天黑之前,我会在那里等着你们。”
方正皱着眉头,不能理解吴肃这般安排的道理,却听吴肃又说道:“我和阿伊驾马车,张叔骑马跟在身后,咱这就出发。”
其他人都有些疑惑,却又很自然地相信着他,于是各自骑马的骑马,乘牛车的乘牛车。
“你坐里面去,我来驾马车。”李昕伊道。
因着之前李昕伊已经后退了一步,吴肃这次没有坚持,只是上了马车后,还留着半扇车门没关。
“天冷有风,你刚还病着呢,快把车门关紧了。”李昕伊对吴肃说道。
“哪有你吹着风受着冻,我一个人坐后头暖和的道理。”吴肃回道。
“那能一样吗?你快把车门关上,我一说话就得吃上满口的尘土。算了,”李昕伊手上抓着缰绳,另一手就要去关车门。
吴肃却挡着不让他关,道:“这日头正好,我晒晒太阳,你别挡着光了。”
李昕伊抬头,确实阳光正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那你戴个厚一些的帽子,披上披风,小心邪气入体……”李昕伊话还没说完,吴肃先把披风给他披上了。
“别说话了,不是说会吃上满口的尘土吗?”吴肃道,“你心疼我,难不成我就不心疼你了?”
“你……”李昕伊想说什么,又觉得之前在粥铺里的争吵让他有些口干,只说了句,“你往我后头坐一点。”
马车到底比牛车快,半个多时辰以后,他们就走到小树林的附近了。
这片树林虽不大,却生在土坡之上。贼匪要劫路,这片林子是很好的藏身之地。
吴肃让李昕伊停下马车,对身后的张叔说道:“张叔,劳烦你骑马去村子里打探一下,看看王远兄和其他两位同窗是否都在,记得小心。”
张叔道:“这个不难,我快去快回。”
李昕伊叹道:“我觉得王公子他们几个不会在村子里等着的。早晨我走得急,出来时也顾不上和他们说一声。他们见我们没有缘由就匆匆走了,不会生怨也会生了嫌隙,往后也不会再一同走了。”
吴肃道:“这个都不重要,只要他们平安,就算分开走也没什么。怕就怕贼匪知道我们要回来寻他们,把人扣下了。我们人生地不熟,也难找到人帮忙。”
李昕伊还留存着一点有困难就报警的习惯,道:“那我们去报官吧,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平白无故走丢了三位举人,官府一定会受理的。”
吴肃道:“就怕狗急了跳墙。之前南京府衙前被人丢了三具尸体的案子,知道我们离开时,也没听说案件有什么进展。贼人也许并不想杀人,但是他们并不是不能杀人。”
李昕伊恨道:“这些贼人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个个的都视律法为无物,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吴肃也叹息道:“还不是因为圣上宠人宠得太过。”
李昕伊敏锐地感觉到了八卦的气息,悄声道:“是不是那个叫马良的臣子?”
吴肃惊讶,也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
李昕伊得意地笑了,然后道:“我听茶馆里面的人说的,这不重要,你快说,圣上怎么啦?”
分明四周都没什么人,吴肃还是凑近了低声道:“先皇下葬的时候没入皇陵,这个你是知道的,因为这件事,圣上和大臣们闹得非常不愉快,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来大臣们渐渐地就不说了。”
“只是,这马良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他竟然要圣上给先皇追封为帝,把先皇的灵柩抬进皇陵,让先皇的牌位入享太庙。然后圣上同意了!”
“坊间有人传,先皇在天有灵,这马良是被人附身了。据说这个马良的侧脸长得还和先皇还有点像。”
竟还有这样的事!李昕伊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只觉得信息量太大,让人有些不好消化。
“这是真的吗?”李昕伊不敢相信,这世上哪有这么诡异的事,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是真的,因为圣上想要,”后面几个字,吴肃更是压低了声音,“改立太子。”
李昕伊想要惊呼,被吴肃一把堵住了唇。
“立储之事可不能妄议,现在京城里鱼龙混杂,到处都是浑水。”吴肃嘱咐道。
李昕伊唇上还残留着温润的触感,但此时不是亲热的时候,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道:“远的有汉武帝,近的有隋文帝,这废长立幼,改立太子,国将动荡啊。”
吴肃道:“蒋教授曾隐晦地提到过,太子是圣上的长子,历经三朝仍是太子,而且他年富力强,膝下还有三个男孩,地位轻易动摇不得,所以即使是动荡,也只是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