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酉时三刻,天虽然黑得早,但是山上的烛火明明灭灭,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亮着的灯光。
这一夜,真的很热闹。
李昕伊仿佛被这种热闹感染了的样子,心情也愉悦起来。他悄悄地跟在一群少年人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假装自己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一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油然而生。
上元节是一个约会的好日子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前面那群少年人,衣着鲜丽,即使是墨蓝的夜色,也挡不住的蓬勃的少年气。不知是否有急着和佳人赴会。
李昕伊真的有些想结识他们了。
“心一!”一个有力的声音在喊他,仿佛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
李昕伊没应声,也没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心一。”后面那个人继续喊道。
李昕伊于是动了动脸部的肌肉,微笑着回头道:“阿肃,你也来看灯啊。”
“我是来找你的。”吴肃说,“婶子说你走出来没多久,我就追来了。”
“呵呵。”李昕伊干笑了两声,道:“那一起去吧。”
说完也不管吴肃,快步地向前走,仿佛真的如同一个期待灯会的七岁稚童。
吴肃跟上他的脚步,他人高腿长,毫不费力。
“以前我就想同你一块儿上街看灯,可是你总是说要和别的小伙伴一起去。”
李昕伊回:“所以今年你没和家人一同出去,是因为他们以为你约了哪家的姑娘吗?”
吴肃不回话了,李昕伊以为自己说中了事实,本想借机再捉弄一下他,突然又觉得没意思起来。
吴肃问:“那你有约吗?”
李昕伊说:“有啊,我约了吴二哥,就在街口的茶铺呢。”
吴肃于是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而尴尬地往镇上走,三四里地的光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何况李昕伊一路走得像是和吴肃比赛竞走似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吴肃真以为李昕伊约了吴参,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李昕伊身后。
没多久,两个人走进了街口的茶铺。
茶铺是一间不大的铺子,仅供来往行走的人坐下歇息。一个铜板就可以买下一大碗茶,再实惠没有了。
寻常茶铺里总是坐着找人解闷说八卦的乡人,但是今夜张灯,人们都看灯去了。街上还有各种杂耍和零嘴,于是只茶铺主人和他的孙子在。
李昕伊他们进去的时候,茶铺主人正劝他的孙子自己去看灯,反正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他一个人守着就行。
这是一个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老头子,李昕伊有些羡慕地想,若是他六七十岁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精气神就好了。
他向老头打了个招呼:“老伯,我们到这里来坐一会儿。你这里可有什么点心?”
老伯笑眯眯地道:“锅里蒸着糯米糕,最是甜糯,来一块?”
李昕伊笑得很真切:“好啊。”
和糯米糕一起端来的还有两碗带着热气的茶,老伯坐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他的圆脸少年忙里忙外,道:“街上的灯好看着呐,你们不去凑热闹?”
李昕伊此时正看着一块被切成两份的糯米糕,夹了一块,把碟子往吴肃那边推。
吴肃于是伸出了筷子。
又甜又糯,还带着桂花的香味。李昕伊满足地想道,听见老伯的问话,于是匆忙咽下准备回话。
那边,吴肃回道:“我们正是要去看灯,只是还在等一位朋友。”
老伯说:“年轻人就是要多走动,彼此间也有话说。像我这孙子,木楞愣的,也不爱出去,整日守着我这把老骨头。老汉我真是替他着急。”
李昕伊道:“老伯你也别急,小哥正是孝顺的时候,等有了媳妇,老伯你就该失落了。
这话逗得老伯呵呵笑了,仿佛真的看到家里走进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孙媳妇,于是笑眯眯地去找他孙子说话了。
桂花糯米糖糕是趁热的时候最好吃,凉了就又硬又腻,李昕伊一边被烫得发出呲呲声,一边还是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吴肃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李昕伊的舌头被烫出水泡来。
吃完了糕,还喝了茶解了腻,两刻钟过去了,吴参还是没有来。
“吴二哥大概不来了。”李昕伊说,“我们自己去看灯吧。”
吴肃没有拒绝,只是看着李昕伊的眼里多了一份了然。
这让李昕伊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那我们要不要再等一刻钟看看?”李昕伊试探着问道。
吴肃也是真的好脾气,说:“我们和老伯说一声罢,如果吴二哥真的来问起我们,就劳烦他告知一下。”
李昕伊于是找老伯付点心钱去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许多漂亮的彩灯挂成一排,有的花钱就能买下,有的只要猜出灯谜就能拿到这些精致而美丽的花灯。
李昕伊看着炫彩夺目的灯,有些出神。
吴肃顺着李昕伊的目光看,是一盏玉兔望月灯,他想到李昕伊送给他的画上,也是这种毛茸茸的小小的动物。
他走上前去,只见灯上贴了张谜面:“殘花片片入畫中——打一字”。
吴肃想了想,给出谜底,卖灯的人于是笑着灯取下来,递给他,吴肃向卖灯人道谢,又另外买了一盏荷花灯,然后提着灯向李昕伊走去。
“给我的?”李昕伊瞪大了眼睛。
“嗯。”吴肃点点头。
“提着灯怎么走路?”李昕伊有些傻眼。
吴肃仿佛看明白了李昕伊在困惑什么,解释道:“灭不掉,烧不起来的,你放心走就是。”
李昕伊为这扎灯技术而惊叹不已。
除了灯,街上还有人卖冒着热气的元宵。三文钱一小碗,五文钱一中碗。
不仅有汤圆宵,还有干捞的,略大一些的糯米圆子上沾了黄褐色的糖霜,用竹签子扎了,可以一边走一边吃。
李昕伊很喜欢吃糯米食,于是他就问吴肃吃不吃。
吴肃说不吃,李昕伊于是将灯递给吴肃,自己跑去买元宵了。
回来的时候,只见李昕伊两手,一边一头,提着长长的粽叶子,上面粘着三颗圆滚滚的元宵。想吃,就只能上嘴啃。
李昕伊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再不吃,元宵就要凉了。
吴肃本来是想帮李昕伊提着粽叶子的一头的,但是伸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拿了竹签,扎了一颗,送到李昕伊嘴边。
糯米团子很软,竹签扎不住,很快就要溜了的时候,李昕伊上嘴接住了。
粉色的舌,洁白的齿,吴肃看了一会儿,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李昕伊沉默地咬着元宵。
剩下的两个,他们一人一颗,分吃了。
明明喧嚣声震天,到处都是明亮的灯火,李昕伊却觉得很安静,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只剩下眼前这个瘦削的身影,轮廓清晰。
上元节之后,李昕伊就要回处州了。
虽说知县开春后就要升迁了,但他毕竟人还在景宁。何况李昕伊自己还有不少跟画有关的东西留在处州。
李母像每一个孩子要离家的母亲一样,收拾着所有李昕伊可能需要并且能带上的东西。
“这是上年秋天晒的茄子干。茄子可会长了,我晒了不少,你带点回去吃。”
说着是一点,李母包了一大包,衬托得吃胖了的狸花猫都显得娇小了不少。
已经四岁的狸花猫已经没有刚来时候的凶狠模样了,温顺的时候看起来简直软糯无害。不过大黄狗依旧有些怵它,就能看出所谓的无害其实是表象。
不知道狸花猫是不是听到了李昕伊的腹诽,跳上来就给了李昕伊一爪子。
李昕伊揉了揉抓痕,没破皮,却是不敢训斥这位小祖宗,只伸手撸了一下他阿娘的小心肝。
李母又装了一袋萝卜干,一罐腌黄瓜,还有一罐辣椒酱。
“口中没味道的时候吃一点,日常还是吃新鲜的。”李母嘱咐着。
李昕伊一一应“是”,李母又拿了几件衣服来,“我知道你不爱穿鲜亮的,都是些素色的衣裳。”
李昕伊摸着衣服柔软的料子,感受着锦纹的触感。
“阿娘,您眼睛不好,不该如此劳神,外头有成衣店呢。”
李母微笑着道:“也就几件衣服。就是不知道你在外头长高了没,做得有些大。”
衣服确实有些大,下摆垂到了脚面,像是偷穿了哥哥衣服的小孩。
李昕伊有些尴尬,李母道:“没事,下摆收一收,你反正还要再长高的。”
临出发的时候,吴阿公、吴参和吴肃都来送行,吴阿公还带了一大袋吴阿婆做的炒豆,说是可以在路上吃。
有路过的村里人见了,也凑上来,得知李昕伊要去处州府,都朗笑着祝福他。
对于这种送别的场面,李昕伊有些不太自在,和众人告别后,摸了摸灰毛驴的脑袋,出发了。
李昕伊朝后看了一眼,李母和吴肃还站在原地,其他人都离开了。
他于是回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水珠,坚定地看向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