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手放下莲蓉一口酥,低身将酆如归扶起,酆如归旋即扑入了他怀中,轻蹭着他的肩膀,满足地喟叹:“姜无岐,你回来了呀,你安然无恙便好,其实莲蓉一口酥一点都不紧要。”
姜无岐将酆如归抱回床榻上,歉然地道:“贫道人生地不熟,费了些功夫才寻到一点心铺子,店家的莲蓉一口酥又偏巧售罄了,等新的莲蓉一口酥出炉又费了些功夫,让你久候了,抱歉。”
酆如归取笑道:“你人生地不熟,为何不问问云研?”
姜无岐后知后觉地道:“贫道当时记不得要问云研,只记得你要吃莲蓉一口酥了。”
“你个傻子。”酆如归笑骂了一句,顿觉得姜无岐此言恍若是甜言蜜语。
姜无岐并不介怀,将莲蓉一口酥取了来,道,“那莲蓉一口酥你还要吃么?”
“自然要吃,怎能白费了道长你冒雨去买的辛劳?”酆如归抢过一油纸包的莲蓉一口酥,将油纸包打了开来,拈起一只吃了,一连吃了三只,才鼓着双颊,选了最为漂亮的一只莲蓉一口酥送到姜无岐唇边。
姜无岐却是摇首道:“这莲蓉一口酥中含有猪油,贫道吃不得。”
酆如归甚是失望地道:“道长,你还俗可好?”
“还俗与你一道吃这莲蓉一口酥么?”姜无岐取了帕子擦去酆如归唇角上的碎末子,“可惜贫道并无还俗的打算。”
酆如归手指发紧,颤声问道:“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可会为她还俗?”
姜无岐不假思索地道:“贫道若有了心仪的女子,她若亦心仪于贫道,贫道定会为她还俗,绝不辜负她的一腔深情。”
“是么?”酆如归神情冷淡,指下不由施力,指尖的莲蓉一口酥弹指间粉身碎骨,碎末子落了一床榻。
姜无岐见状,问道:“这莲蓉一口酥不合你的口味么?”
酆如归收敛了情绪,展颜笑道:“道长买来的莲蓉一口酥怎会不合我的口味?”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埋首去用那莲蓉一口酥,不过须臾,共计十二只莲蓉一口酥都进了他腹中,全数苦涩难当。
用罢莲蓉一口酥,他复又躺了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姜无岐,道:“我要再歇息会儿。”
姜无岐浑然未觉酆如归的异样,只道酆如归真是犯困了,便拂过地面,坐下身来打坐。
两刻钟后,云研端了退热汤来,姜无岐一唤酆如归,酆如归便坐起身来,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既不喊苦,亦不要他亲手喂。
入了夜,酆如归时而高热,时而低热,一连用了三碗退热汤,才勉强好些。
但酆如归的神志却很是清醒,每一碗汤药都是自己端了服下的。
直至次日傍晚,酆如归的热度方才彻底退下。
过了足有五日,姜无岐才觉察到酆如归的异样,酆如归这几日不爱理会他,亦甚少主动作声,乖巧地如同泥塑的娃娃,不知是否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酆如归?
第五日午后,待酆如归用过汤药,姜无岐接过药碗,道:“你可还要吃莲蓉一口酥,亦或是蜜豆一口酥,桃花酥,碗糕……”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姜无岐以讨好的语气同他说话,心底的失望利落地被压了下去,他伸手覆上姜无岐的面颊,仰起首来,勾唇笑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诉你,我要吃甚么。”
姜无岐俯下身去,吻了吻酆如归的额角,便又直起身来,问道:“你要吃甚么?”
“自然是吃你。”酆如归见姜无岐面生愕然,不紧不缓地补充道,“自然是吃你买的绿豆酥。”
姜无岐面上愕然尽褪,出了斗室去买绿豆酥。
待买了绿豆酥,返程时,他竟瞧见数人拄着拐杖,面色惨白,骂骂咧咧地从一医馆出来,每一人不是截去了一侧下肢,便是截去了一侧上肢。
他心生怜悯,暗道:那恶犬当真是作孽太多,不知几时方能赎清罪孽?
他不作停留,径直回了“珍宝馆”,进得斗室,一靠近床榻,手中的绿豆酥便被夺了去。
酆如归养了五日,面上已有了血色,双手捧着小小的绿豆酥美滋滋地吃着。
姜无岐在床榻边坐了,掀起覆于酆如归左足的薄被,接着将亵裤往上扯了些,后又拆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细布。
酆如归的左足不多时便暴露于他眼前了,那断口处已生出了大约半寸的新肉,新肉呈嫩红色,瞧来弹指可破。
酆如归吃罢一只绿豆酥,擦了擦手,示意姜无岐低下身来,而后竟是去解姜无岐的得罗。
姜无岐略略吃惊,却闻得酆如归嗤笑道:“你又不是美娇娘,我亦不是登徒子,你瞧了我的伤处,我亦想瞧瞧你的伤处长得如何了……”
一见得姜无岐锁骨下的伤处,他的语调便软了下来:“很疼罢?”
随后,他忍着羞赧,将姜无岐剥了干净,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验看。
姜无岐那右臂原本血肉模糊,如今伤处已愈合了,尽是凹凸不平的暗红色血痂子,而其他伤处并无右臂严重,有些血痂子已熟透剥落了,只腿根那一处的血痂子厚了些,无一分要剥落的迹象。
他故作镇定地又为姜无岐穿妥衣衫,才去瞧姜无岐咽喉处的伤。
扯去细布后,窜入眼帘的咬伤亦已愈合了,肌肤上附着一大块的血痂子。
双目不受控制地迷离起来,鼻尖随之一酸,他覆下唇去,舔舐着那块血痂子。
麻痒从那血痂子扩散开去,姜无岐揉着酆如归毛茸茸的后脑勺,安慰道:“已差不多好了,半点不疼,你不必如此。”
无论是言语,抑或是进食,仍不免疼痛。
但姜无岐不愿见酆如归这副模样,便不由自主地扯了谎。
姜无岐为人坦诚,极少扯谎,字句溜出唇齿,他才发觉到自己扯谎了。
“当真么?”酆如归又惊又喜,冲着姜无岐粲然一笑。
此刻阳光正好,从被暴雨打破了窗户纸的窗枢斜斜地流泻进来,有少许洒落在酆如归面上,映得他的面容纤毫毕现,每一分肌理俱是艳丽万般,再再蛊惑着人心。
姜无岐奇怪地发现自己的心跳莫名失序,好似漏了一拍。
第71章:番外一·云研&子恒
除夕当夜,外头热闹着,不远处的星空被突然飞窜上来的烟火染作了一片五光十色。
云研斜在一张几欲散架的床榻上,吐息微弱,艰难地睁开遭皱纹围困的双目,他已年过六旬了,耳聋眼花,那烟火隐隐约约的,看不分明。
屋顶似乎有些漏风,北风呼呼地刮着他的面颊,令他的双目睁开不过须臾,便不得不阖了上去。
他今日身体不适,之前用了一碗野菜粥,而今肚胀得难受,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望着床顶,喃喃道:“子恒,又是新的一年了,不知我能不能活过今年。”
直至月上中天,他终是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觉,他再也未能醒过来,天明时,一缕魂魄从他的尸身中飘浮了出来,浑浑噩噩地在“珍宝馆”走了一圈,欲要去做早膳,却被黑白无常拦住了。
他猝然见得吐着长舌的黑白无常,开怀地笑道:“我阳寿尽了么?”
那黑无常以为眼前新死的魂魄被自己与白无常吓得神志不清了,叹息着道:“云研,毓秀镇出身,卯时三刻寿终正寝。”
云研回房瞧了眼自己的尸身,便急切地道:“快带我走罢。”
由于云研态度顺从,黑白无常未以锁链将他拘了,只一左一右地在他身侧。
云研一面走,一面回顾着自己的一生:幼年失怙,少年失恃,期间种田、做苦力,积攒了些银两,才得以外出学医。学医归来后,觉察到自己深陷于断袖之癖,不敢多与子恒接触,恐子恒与他绝交,又恐误了子恒的前程。年十九,他学艺不精,救不得子恒,子恒死前,他们互相表白了心迹,行了云雨。年二十二,他将致子恒身亡的恶犬砸死。
再之后的记忆着实模糊,他竟只记得自己再未对旁人动过心,再未与旁人亲近过,更未娶妻生子。
黄泉周遭是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鲜红欲滴,恍若人血。
他随黑白无常去阎王殿,受过审,由阎罗王判了去人间道转世投胎,便往奈何桥去了。
还未近得奈何桥,却有一人迎了上来,笑着道:“阿研,我等你许久了,日日害怕一早就等到了你。”
云研抬眼一瞧,见是子恒,竟是未语泪先流,引得子恒取笑道:“你已到了能做祖父的年纪了,怎地这般容易便哭了?怕是有损在小辈面前的威严罢?”
“我并未娶妻生子,我……”云研略略哽咽,“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亦只抱过你一人。”
子恒起初以为云研会紧随他而来,后来迟迟不见云研,他便断定云研应当已有了如花美眷,娇儿俏女了,他本是想饮了孟婆汤,去投胎的,但又惦念着要见云研一面,才足足等了四十八年又十三日。
闻言,他不由愕然,后又含笑道:“我这一生亦只有你一人。”
说罢,他又凑到云研耳侧道:“那一夜其实疼得厉害。”
云研歉然地道:“是我的不是。”
子恒原是打趣云研,见状,紧接着道:“不过疼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