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浑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径自扬声道:“云大夫在么?”
半晌,一个青年从里头慢悠悠地从里头走出来,打着哈欠道:“樵二,出何事了?可是那恶犬又将人咬伤了?”
说话的青年神情颓唐,面颊凹陷,削瘦至极,一身青衫好似是覆在一把骨架上,瞧来便是一病秧子,半点不像治病救人的大夫。
酆如归转身便要走,却听得那青年自问自答道:“不是被那恶犬咬伤的。”
青年心知酆如归对他的医术心存怀疑,行至酆如归面前,伸手扯去姜无岐脖颈上的红色绸缎,端详须臾,微微笑道:“由牙印子看来,显是人咬的,至于行凶之人应当便是你罢?”
被人当面戳破,酆如归悔意更盛,朝那青年道:“你可救得?”
“自然救得。”青年语毕,便往医馆走。
酆如归有些犹疑,但仍是紧随着那青年进得了医馆去。
医馆简陋,三面墙俱是各种药材,中央一方桌案,桌案两侧一椅一凳,东南角则置着一张床榻。
青年指了指床榻道:“你且将他放上去。”
酆如归依言而行,过了片刻,青年拿着止血的药材与细布,走到床榻前,利落地将姜无岐身上的衣衫剥了干净。
不久前,酆如归才亲手将姜无岐的衣衫剥去,但当时他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姜无岐的伤口上,如今又见姜无岐身无寸缕,他下意识地猛然偏过了头去。
青年一面处理着姜无岐的伤口,一面疑惑地道:“这等失血量,怎地还会有命在?实在奇怪。”
酆如归回首,盯住青年,急声问道:“救不得了么?”
这伤患身上的伤口应是被行凶之人以齿啃咬出来的,那行凶之人连腿根都不放过,要不是后处并无被侵犯的痕迹,青年都要以为行凶之人是在云雨中为了征服欲及施虐欲而这般做的了。
青年斜了酆如归一眼,不答,反是又问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可是由你所为?”
见酆如归神色惶惶,青年以免伤患难堪,压低声音道:“你若喜爱他,便勿要折磨于他,待他好一些罢。”
酆如归绝非有意为之,他为灭去第三重幻境中不死不休的尸骸,护住姜无岐,才咬破舌尖,任凭鬼气缠身,但他是初次为之,全然不知该如何收起鬼气。
他怕害了姜无岐的性命,故而与姜无岐说待他除了那苦艾草妖之后,将他留于第三重幻境。
姜无岐不可任意杀害无辜,但他为了姜无岐杀害一个无辜的松寒又何妨?
然而,姜无岐却伸手劈了他的后颈,使得他昏迷了过去,直至被嗜血啖肉、毁天灭地的欲望百般催促,他方才转醒。
一转醒,他居然将姜无岐害成了这副凄惨模样……他喜爱姜无岐,却每每伤害姜无岐,要姜无岐护着他,要姜无岐为他流血,要吸食姜无岐的血液……诸多种种历历在目,他合该回他的鬼山自生自灭才是,勿要与姜无岐在一处了,免得姜无岐终有一日死于他口腹之中。
他下了决心,回道:“我会待他好一些。”
待姜无岐好一些,唯有离开,他才能待姜无岐好一些。
等姜无岐痊愈,他便与姜无岐告别罢。
忽地,他的指尖竟是被捉住了,又有一把柔软得仿若红豆马蹄水晶糕的声音窜入了他耳中:“你切勿自责,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因失血而神志涣散,耳力减弱,并未听清大夫与酆如归适才的对话,但酆如归的眉眼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却分外鲜明。
他轻抚过酆如归的指尖,一字一字地道:“酆如归,你全无过错。”
这样妥帖的温柔令酆如归心生留恋,他怕自己到时舍不得姜无岐,欲要将指尖抽出来,但那指尖却不听使唤,反是回应一般蹭了蹭姜无岐的指腹。
青年心道:却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第58章:恶犬岭·其三
青年为姜无岐将伤口处理了一遍,知晓自己手头的药止不住血,便又转身配药去了。
姜无岐见酆如归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与悔意,不为自己的言语减弱分毫,遂挣扎着坐起身来,又低低地喘着气道:“酆如归,你低下身来。”
酆如归依言低下身来,下一瞬,背脊便被姜无岐拥住了,额头上亦落下了两片唇瓣来。
姜无岐轻抚着酆如归的背脊,柔声道:“当真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开解酆如归,只能翻来覆去地道不是酆如归的过错,但于酆如归而言,姜无岐口拙的劝慰,较舌灿莲花的抚慰要好上良多。
酆如归清楚姜无岐的吻亦不过是为了哄他,不知从何时起,每每他情绪低落,姜无岐便会亲吻他的额头,作为安慰。
拥着自己的姜无岐不着片缕,体温直直地往自己身上熨帖过来,酆如归面颊生红,一颗心脏在胸腔中颠簸不休,如一叶扁舟在汹涌波澜间起起伏伏,他不敢看姜无岐的面容,兀自低垂着双目,浓密的羽睫颤抖不止,但他眼角的余光竟是不慎触到了姜无岐身下那物。
他急急地阖上了双目,但脑海中却满满都是适才的情形,随即他忽觉自己的身体不知羞耻地灼热了起来。
“你无事罢?”姜无岐觉察到酆如归的不寻常,他的咽喉本就伤得厉害,纵然他已对疼痛渐渐麻木,但却不可避免地由于过度使用而愈加嘶哑。
姜无岐的嗓音如同荆棘一点一点地扎在酆如归的心尖,适才的绮念不复存在,他微微抬起眼来,与姜无岐四目相接,入眼的姜无岐面色苍白若纸,但神态与眼神却很是温柔。
便是这温柔勾得那绮念死灰复燃,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从后面勾住了姜无岐的双肩,得寸进尺地道:“再吻我一下罢。”
“好罢。”姜无岐再次吻了下酆如归的额头,却又听得酆如归道:“再往下一些。”
“往下?”姜无岐略略往下,吻了吻酆如归的眉心。
酆如归心知自己过分了,亦不再做要求,松开了姜无岐的双肩,又做出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释然地道:“如你所言,不是我的过错。”
姜无岐并未体味到酆如归言语中的敷衍,闻言,松了口气,便又躺回了床榻上。
提着的一口气一松,姜无岐即刻昏死了过去,他到底是肉体凡胎,失了这许多的血,又说了这许多的话,已然耗尽了气力。
酆如归立在姜无岐床榻前,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姜无岐为他束的发,又磨蹭过被姜无岐拥过的背脊,吻过的额头与眉心,末了,居然鬼使神差一般俯身覆上了姜无岐的双唇。
四片唇瓣轻轻一贴合,酆如归登时紧张得五脏六腑几乎要齐齐地从嗓子眼一跃而出,他足下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他裸露在外的面、耳、颈、锁骨、双手霎时仿若从一身红衣处染了色似的,俱是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从未与人接过吻,适才虽算不得接吻,但亦是他的唇初次碰到另一人的唇。
姜无岐的唇色原就较他浅淡许多,失了血后,更是惨白,但在酆如归眼中,姜无岐不论唇形、唇色皆合他的心意,且正无声地催促他再吻上一回。
酆如归抗拒不了诱惑,便又吻了上去,吻了须臾,舌尖破开唇缝,继而急躁地舔上了姜无岐的唇缝,欲要钻进那唇缝好生搅弄一番。
他怕吵醒姜无岐,勉强撤离姜无岐的唇,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汗湿了,吐息亦紊乱难当。
他一面努力地平复着吐息,一面暗道:我仅仅是偷吻了姜无岐便满身悸动,难以自持,倘若姜无岐愿意与我唇齿相合,行那巫山云雨,我怕是会当场喜极而泣,又许会激动得昏死过去罢。
思及此,他的双目却是一黯,他在姜无岐不知情时,吻了姜无岐,不是平白轻薄了姜无岐么?
但转念一想,姜无岐这般纵容于他,只消他装得可怜些,再哭上一哭,姜无岐极有可能会按照他的心意,吻上他的唇,甚至会答应与他云雨——不,这不可能,姜无岐并非是死板地循规蹈矩之人,但却依循着师门门规,决计不会肆意破坏门规,而姜无岐的授业恩师醍醐道人立下的首要的一条门规便是门下弟子一律戒色戒欲,不得行婚娶之事。
按照姜无岐的性子,除非破门还俗,不然定不会与他云雨。
思忖间,一把声音猝然击砸在了他耳上:“吻完了么?”
酆如归循声望去,只见那青年正端着一碗捣好的止血草药,半趴在桌案上,一手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还要吻便抓紧些,莫要耽误我上药。”
酆如归不知青年瞧了他多久,羞赧地退到一边,低首道:“劳烦云大夫上药罢。”
青年淡淡地扫了酆如归一眼:“唤我云研便可,石开研,这毓秀镇除却带你们来的樵二无一人将我当做大夫。”
酆如归要问诊的是毓秀镇上最好的大夫,未料,却是被樵二带进了一江湖郎中的“珍宝馆”,不过瞧这云研处理伤口的手法纯熟,应当信得过。
是以,酆如归并未提及先前之事,只道:“云研,那便劳烦你了。
云研点点头,以手指沾了草药,又侧首朝酆如归道:“这药药性重,即便他已然昏迷了,但恐怕亦会被痛醒,你压住他,免得他挣扎,我们从上至下,依序上药,之前上的药被血水冲散了,这次须得上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