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归。”这一声堪堪落地,他足下的地面却是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旋即又是一声巨响。
他一趔趄,身体失衡,及时用手掌撑住了地面,才未摔倒,待摇晃止歇,他方才站起身来。
吐息艰难至极,四肢因失血过多而无力地不听使唤,他喘着粗气,好容易才摸索到了一个活物。
他抚过那活物的面颊,又抚过那活物的四肢,确定那活物安然无恙,方将其拥入了怀中,叹息着道:“酆如归,你无事罢?”
“我……我……”酆如归非但未恢复神志,竟是又将姜无岐压在身下,咬上了侧颊。
吸食了大量血液的酆如归一身的灼热,姜无岐被烫了一下,才伸手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柔声道:“无妨,你若还不足够,便再吸食些罢。”
“你……”酆如归松开侧颊的皮肉,目中的猩红稍退,他身为千年恶鬼,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较姜无岐要强上一些,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姜无岐的眉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吟陡然从他唇齿间窜出。
他眉尖尽蹙,神色惶惶,双目生泪,望住了姜无岐,含着哭腔道:“姜无岐,很疼罢?”
他一恢复神志,鬼气便减弱了许多,圆月复又洒下了清亮的月光来。
“你总算能识得贫道了。”姜无岐将酆如归的神情看了分明,心脏竟又是一疼。
身下的姜无岐声音嘶哑,面白如纸,浑身是伤,衣不蔽体,显是自己所为,酆如归登时又悔又恨,姜无岐拼了性命救他,他却是恩将仇报,实在是忘恩负义,合该适才死于那沼泽才是。
思及此,他却听得姜无岐不答反问:“你可还好?”
酆如归咬着唇:“你个傻子,我险些将你吃了,你管我好不好作甚么?”
“你并非故意为之,贫道不怪你。”姜无岐伸手轻抚着酆如归尽蹙的眉尖,“你也毋庸责怪自己。”
“你果真是个傻子。”酆如归哽咽着从衣袂处取出伤药来,为姜无岐将全身上下的伤口处理过,便细细地上药。
由于他心悦于姜无岐的缘故,面对腿根的一处咬伤,他当即本能地生出了绮念来,不合时宜,且令他觉得恶心。
姜无岐君子端方,宛若清风明月,但他却不知廉耻地觊觎着,垂涎着,妄图将其拽入皮肉之欲,与他一道沉沦。
姜无岐救他,当真是救错了。
他被自己所思催得面无表情,手指僵硬,为姜无岐上好药后,他便撕去了自己的衣袂为姜无岐包扎妥当,而后将姜无岐的里衣以及中衣穿上,又去寻那得罗,但那得罗何处去了?
他环顾四周,却见那得罗碎成了几片,正凄惨地躺在枯黄的草丛中,绀青色衬着枯黄,颇为扎眼。
怪不得他为姜无岐伤药时,瞧见姜无岐腕间略略有些发红,却未料想原来是他以得罗束住了姜无岐的双腕。
后悔、羞耻齐齐地冲刷了上来,但其中却有隐隐有甜意。
姜无岐如若抵抗,定不会被他束缚双手,是以,必然是姜无岐纵容了他。
姜无岐为何要纵容他到这个地步?
姜无岐亦对他怀有心思么?
——不,不可能,姜无岐并非断袖,姜无岐心悦的理当是柳姑娘。
而姜无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可怜他罢?
是的,定然是因为可怜他,不然,为何每一回他从姜无岐处吸食血液,姜无岐皆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酆如归收起心思,将姜无岐扶了起来,歉然地道:“姜无岐,你咽喉处的伤口很深,单单药粉怕是不够,我带你去找大夫罢。”
姜无岐颔首道:“劳烦了。”
酆如归不喜姜无岐待他这样客气,瞪了姜无岐一眼:“有甚么可劳烦的。”
但仅仅这一眼,视线一触及姜无岐惨白的唇瓣,他便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疼得甚至不敢再多看姜无岐一眼。
待俩人离开后,此地只余下一片片,一点点的猩红,以及被酆如归破开的一道深一丈、长五十余丈的裂缝。
第57章:恶犬岭·其二
姜无岐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行走得极慢,并且每行一步便会淌下鲜血来,最是那咽喉处的伤口,不久便浸湿了包扎于其上的红色绸缎,又蜿蜒至一副锁骨,在锁骨上积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洼。
酆如归见状,停驻了脚步,扶着姜无岐的手紧了紧,褪去了猩红的双目水光淋漓,重重地咬了下唇瓣,才道:“姜无岐,我抱你可好?”
姜无岐侧首望住酆如归,惨白着一张脸,笑道:“你适才鬼气缠身,如今应该体内尚有鬼气滞留罢?还是勿要逞强了。”
“你……”姜无岐所言不差,他体内确实尚有鬼气,但较方才已少了许多,纵然余下的鬼气正不断地冲击内里的各个脏器,亦不会有多疼,且他擅长忍耐,这点疼痛于他而言,不过尔尔,但这姜无岐为何总为他着想?姜无岐的身体分明已然摇摇欲坠了。
酆如归不理会姜无岐的拒绝,抬手将姜无岐打横抱起,一如姜无岐抱他时的姿势。
下一瞬,姜无岐却是拿了那沾满了鲜血的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并往下压。
他的唇随即抵住了姜无岐的锁骨,连唇缝都湿润了,他抬眼凝望着姜无岐,迷惑地道:“你要作甚么?”
姜无岐学着酆如归舔舐他为利爪所伤的右臂时的语气:“勿要浪费了。”
酆如归的心脏登时软成了一汪春水,他口中却没好气地道:“你个傻子。”
姜无岐并不动怒,亦不反驳,只以纵容的眼神道:“饮罢。”
这纵容的眼神密密织就了一张网,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已被困于其中,一生一世都出不去了,不论生死,能令他动心的天上地下唯独姜无岐一人。
酆如归饮着姜无岐锁骨上盈着的血洼,眼眶猝然热得厉害,旋即落下了泪来,口中的鲜血却霎时甜蜜得如同掺了蜜糖一般。
他又向上而去,隔着附于姜无岐咽喉处的红色绸缎,小心翼翼地舔舐被他撕咬开来的伤口。
姜无岐揩去酆如归面上的泪痕,后又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默然不言。
半晌,酆如归却闻得姜无岐道:“你咽喉处被那利爪洞穿,现下已痊愈大半,但肉还未长全,未免惊到凡人,你不若先将此处遮掩下罢。”
酆如归这咽喉已生出了嫩肉,嫩肉鲜红,本就扎眼,这嫩肉又难以将窟窿填满,尚有大半缺失,这伤莫要说换作凡人了,即便换作姜无岐亦是九死一生,的确颇为引人侧目。
被姜无岐一提醒,酆如归舔了舔自己的双唇,指尖一动,变出一串每一颗都有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挂于脖颈,而后笑吟吟地道:“你看这样如何?”
眼前酆如归的神情宛若亟待赞许的幼童,又是幼稚,又是惹人怜爱,但他的容色却能轻易地倾倒众生,他原就生得颜若舜华,有了这一串莹润浑圆的珍珠衬托,容色更是如同盛放的牡丹,尽态极妍,国色天香。
但于姜无岐,酆如归容色如何却并不紧要,他受不住的是酆如归的那副神情。
他违心地赞许了一句,又劝道:“你这珍珠太过惹眼了些,换成旁的饰物如何?”
“你是嫌这珍珠太过俗气么?”酆如归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这珍珠乃是原身的藏物,他虽觉得大了些,失之精巧,但因其色泽、形状俱佳,他偶尔也会拿来佩戴。
而且他并不认为有何处惹眼的,这不是珍珠常见的大小么?
姜无岐不懂珍珠,但想象了下这珍珠挂于一寻常妇人脖颈上是何情景,便只能承认确是俗气了。
可酆如归却不同,他摇了摇首道:“这珍珠极衬你,哪里会俗气?”
酆如归展颜笑道:“道长,你是夸我生得一副好容貌么?”
姜无岐坦然地颔首道:“你之容貌万中无一。”
说罢,他竟是轻咳了几声,咽喉处的伤口被牵动了,鲜血立刻泊泊而出。
酆如归当即自责地道:“是我的过错,明明是我伤了你,明明你现下说不得话,我还引你说话……”
见姜无岐又要言语,酆如归急急地以指尖压住姜无岐的唇:“你不许再出声。”
姜无岐低低地叹息一声,鼻息全数落在了酆如归指尖。
酆如归忽觉指尖灼热,匆匆收回手,又撤去了珍珠,从衣袂撕下一段绸缎系在了脖颈上。
其后,他便催动内息,施展身法,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正对着崇山峻岭,景致极佳,他却无暇欣赏,一进得小镇,便向着一迎面走来的樵夫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挑着两大捆柴火,乍然见得姜无岐满身是血,惊声道:“你们可是遇上那恶犬了?”
姜无岐已有些昏沉了,酆如归心急如焚,从衣袂中取出一块碎银来,复又问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放下挑着的一担子柴火,用粗糙的双手慎重地接过碎银,仔细地咬了咬,颤着手藏入怀中,才又挑起担子,道:“你们随我来。”
酆如归抱着姜无岐,随樵夫到了一处医馆,这医馆上的牌匾旧得不成样子,生漆剥落,摇摇晃晃着,仅左上角的一枚钉子支撑,上书“珍宝馆”三字。
酆如归见此,直欲换一家医馆问诊,但因不熟悉此地,只得见过了这“珍宝馆”的大夫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