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直发从肩侧披下,遮住一边略显苍白的脸颊。
他正用手肘支着下巴,伏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向操场。
只露出一半好看的侧脸。
挺翘的鼻尖,薄薄的唇,还有光洁的像是在等待被亲吻的额头。
还有别在头发上的,一个早已经过了时的向日葵小发卡。
——那是永远停在十七岁时的舒乐。
那时的舒乐还没有抽条出现在明显的男生轮廓,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寄人篱下的恐惧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Lisa将照片抽出来,和白微苒的那张杂志图放在一起。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舒乐,一眨不眨的问道:“舒导,像吗?”
……
几分钟过去。
舒乐却没有说话。
Lisa的声音低儿又低:“也许是没有您那样精致,但的确是……”
“但不会真的有人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舒乐伸出手,将整本杂志干净利落的合了起来。
那张十七岁的他和还未大火的白微苒便立即一并被压进了时光的缝隙里。
舒乐甚至慢悠悠的亲自将这本旧杂志的四个边角压得平平整整,然后递还给了Lisa。
接着轻声道:“的确值得纪念,但不是给我。”
Lisa完全不能理解,就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为什么?!商董明明是因为白微苒像您才会——”
“才会出轨?才会变心?还是才会男女不分?”
舒乐嘴角漾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他站起身,给Lisa的杯中添了水,然后才道,“别傻了,Lisa。”
Lisa整个人顿时一僵。
舒乐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水,悠悠道,“无论他是在乎那个十七岁的我,还是在乎白微苒;无论他是在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上徘徊不定,还是单纯图一时新鲜,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事,我已经往前走了太久。”
舒乐站起身,“而他却格外固执停在了原地。”
“而恰巧呢,我这个人生性懒惰,最烦等人。”
舒乐轻轻笑了笑,伸手拍了拍Lisa的肩,温和道,“所以结局很简单,我不愿意等他,也不愿意回头看了。”
而被他放在过往风景里的那些人和事,无论是商珏还是白微苒——
就像是一幕已经落幕的哑剧,曾经热烈过,却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纯粹看个热闹罢了。
但是看热闹归看热闹,把可爱善良的小姐姐惹哭,到底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舒乐从湿巾盒中抽出了两张印花湿巾,温柔的递了过去,无奈道:“不哭了,好不好?”
Lisa的眼泪掉的无声无息,既没有哀嚎声,也没有哭泣声,只有隐隐约约涩然的鼻音。
她接过湿巾抹去了眼泪,非常执着的又问了舒乐同一个问题:“舒乐,你爱过商董吗?”
舒乐:“……”
舒乐绝望的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举起投降了:“爱爱爱,爱他爱他,爱过爱过,真情实感一丝不掺假。”
Lisa擦了擦肿肿的鼻子,红着眼睛问:“那他的葬礼你会去吗?”
舒乐:“去去去!肯定去!不去不是人!”
Lisa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舒乐瞅了半晌,站起身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舒乐:“……”
厉害了,自从升官发财当了总裁。
喜欢跟他鞠躬的人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还有,商珏啊,乐乐爱没爱过你不好说。
这小丫头肯定爱你爱得在心口难开。
唉,可怜。
……
商珏正式的葬礼放在了他离世第三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天。
周末。
七点钟,大清早。
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时间。
舒乐原本是真的不想去,但转念一想到自己当初跟Lisa保证的“不去不是人”之后……
还是去吧,好歹也要做个人。
舒乐不得不在周末的六点二十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洗脸刷牙一气呵成。
六点三十准时出门,下楼开车出发前进。
周末的早晨难得不堵车,只有偶尔的几个红灯需要踩刹车。
又向前开了一段,舒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能在这么早打电话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舒乐刚开始没打算接,偏偏这通电话固执的要命,一连拨了许多遍。
最后终于迫使舒乐将车找了个位置停在路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未知号码。
舒乐:“……”
时间到,号码自动断线,随即又很快拨了进来。
舒乐忍无可忍,只得将手机接了起来:“你好,哪位?”
“晨安,舒先生。”
电话线仿佛穿越了大半个地球,一个低柔而优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许久不见,舒先生还记得我么?”
舒乐皱了皱眉:“德姆斯夫人。”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带着薄凉的笑意和语调:“瞧瞧我听到了什么,舒先生才用我丈夫的枪伤了我的儿子,差点直接杀了他,我怎敢当得起您一声夫人。”
舒乐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也没有争辩,道:“事出有因,还望夫人见谅。”
“见谅?”
弗德丽卡的语气转了三百六十度,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血腥气的优柔,“舒乐先生,若不是Augus替你说情,而他当时身上正好有防弹衣的话……”
“恕我直言,您已经去和撒旦会面了。”
原来裴绍之没死。
舒乐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爽是不爽,但既然裴绍之没死,他和弗德丽卡这通电话便显得更加没有必要。
他绝不会傻到再去意大利,而在国内裴绍之的手也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
舒乐也没介意弗德丽卡刚刚的话,反而道:“既然如此,那便最好了。请您代我祝他早日康复。”
女子的笑意顿时便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她的话音里带笑,语气却冷极了:“抱歉呢,这怕是不行了,舒先生。”
还未等舒乐开口问为什么,弗德丽卡便已经接上了下一句话。
“Augus他才刚刚养到能下地不久,便从医院溜出去了,真是令人困扰。”
弗德丽卡的声音里说不出是喜是怒,平静的令人头皮发麻,“我刚刚查到了航班记录,他订了罗马时间今天早上的六点半的飞机去了中国。”
舒乐:“……”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神经病,让他不要乱跑?
知不知道这样容易造成恐慌?
弗德丽卡一袭紫色连衣裙,坐在炉火前,面前的地毯已经被鲜血染成一片艳红。
手下的保镖凑上前轻声问道:“夫人,请问还要提下一批可能放走少爷的人过来见您吗?”
弗德丽卡摆了摆手,涂着血红色甲油的手指修长,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甲油。
她一个一根擦净手指,道:“舒先生,您知道的,他显然是去找您了。所以我才拨了这个电话,希望您不要让我失望。”
舒乐简直被气笑了:“德姆斯夫人,我以前是个导演,现在是个商人。没有您的手段和本事,猜测不来您的‘不失望’是个什么标准。”
弗德丽卡不紧不慢道:“您客气了。我当然不会要求您彻底制服Augus,只是希望您能留住他,我自然会派人将他找回来。”
这的确像是她会做的事。
舒乐权衡了一下答应与不答应,觉得也不过就是明面上告知的区别。
他顿了顿,点头道:“我知道了,如果有他的消息,我会跟您联系。”
“您真是个不错的人。”
弗德丽卡嘴角微微弯起,柔声道,“您也应该知道,如果Augus在你那儿出什么事,我一定会送您下去陪伴他的。”
舒乐:“……”
谢谢您了啊,他并不想陪着裴绍之一生一起走。
舒乐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虽然在大清早就听到了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但商珏的葬礼是已经答应好的事,也没有办法因为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意外”取消。
舒乐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启动了车子。
还没开动,被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便又再次响了起来。
舒乐下意识瞅了一眼手机屏幕。
终于不是未知号码了。
——Lisa。
和Lisa通电话也比和弗德丽卡通电话强一百倍,舒乐将电话接了起来,沧桑无力的打了个招呼。
Lisa被舒乐的语气吓了一跳:“舒导?你还OK吗?”
舒乐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打起了两分精神:“还活着,我在路上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
Lisa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却没有挂电话?
舒乐便问:“还有事吗?”
Lisa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商,商妁小姐想让我约您,在葬礼之后去一趟她的别墅。”
舒乐愣了一下,疑惑道:“我很久没去过那儿了,何况现在商珏不在了,我去她那里干什么?”
Lisa的措辞断断续续,似乎在一边想一边说:“商妁小姐说……说以后都不太有机会见面了,想请您吃个饭……就当,就当散伙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