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同少年时的梦境逐渐重合,让青年在疯狂之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一味地遵循着本能,将其他的所有东西通通抛开。
狂喜之后,便是兜头的一盆冷水。
戚洌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只盯着面前身形狼狈,却卓然而立的师尊。
师尊推开自己的动作毫不犹豫,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冷得像彻骨的寒冰一般,如同在俯视一个举止轻薄的陌生人。
而乔易年此刻,也不知道该再如何面对这个小子。
若是这孩子此刻还是刚才那神志不清的模样,他还能够安慰自己,就说是这孩子把自己当成了方素岚,而自己,也是怜惜徒弟此时情状可怜,怕伤及他身体,才半推半就的。
可如今这样,更像是两情相悦。
这便更不正常。
他觉得,自己本来应当质问戚洌为何对自己做这样轻薄的事,或将这欺师灭祖的逆徒惩罚一番。可问题就是……方才自己竟是默许了他的举动,甚至隐隐有些回应的想法。
难不成自己……也对这逆徒有了此种心思?
乔易年前二十来年都是钢筋般笔直的男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没胸没屁股的男人硬起来。这骤然对自己出了柜,实在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个下位世界的任务对象啊。
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游戏中的人物般,二人分属不同的世界,别说什么跨越性别跨越物种……这世界的鸿沟,根本就是没法儿跨越的。
戚洌死,二人便没可能,戚洌不死,自己也会马上离开,二人依然没可能。
思及此,乔易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想这么多!原本我便是把这孩子当弟弟、当儿子疼爱的,二人本该情同父子,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不清不楚的模样!
他不由得心乱如麻,由内而外地慌了起来。
乔易年说不出话来,戚洌更张不开口。二人站在那儿遥遥相对,原本中间只有几步距离,可却如同被刚才那事儿划开了一道百丈鸿沟。
半晌,乔易年从袖中拿出那瓶培元丹来,一抬手,掷在戚洌脚边。
乔易年:……。
他其实不是故意的。
他本想先把培元丹递给戚洌,因为方才那一颗培元丹远不足戚洌巩固好根本。二人僵持归僵持,可也不能放任这小子难受。
可他方才心不在焉,又因着刚才的事儿闹得一手冷汗,一摸到那圆润的玉瓶,便不由得手头一滑。
那瓶子就顺着他的力道飞出去,正好落在戚洌脚边。
个中缘由,乔易年是不能直说的,只得顺着现在的情况,把这个逼哭着装下去。
乔易年暼了戚洌一眼,冷声道:“一个时辰一颗,莫要耽搁,明日天亮启程。”
戚洌站在那儿,只是盯着他看,破天荒地没像往日一般,规规矩矩地回一句“谨遵师尊教诲”。
于是这气氛便显得既冷清又凝重。
乔易年转过身去,刚走了两步,便觉得不放心。
这小子万一赌气,一颗都不吃怎么办?
虽说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此刻也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小子,可是却也做不到弃他于不顾。
毕竟操心操了十来年,早就成了习惯,远不是这区区一个吻能够抹杀的。
“叫你如何做便如何做,莫生那些寻死觅活的想法。”他顿下脚步,又开口道。“别凭白叫我白费功夫。”
戚洌依旧没有应声,不过乔易年隐隐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把瓶子捡起来了。
他便放下心来,走出了数尺,寻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上去打起了坐来。
他身后,蹲在地上的戚洌死死地捏着那个玉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师尊此时看起来若无其事,实则早就对自己生出了隔阂和戒备,同自己清清楚楚地画明了界限。
可师尊仍然不抛下自己,纵然对自己心生排斥和厌恶了,也会有始有终地继续保护自己……
师尊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了。可师尊愈是善良,便愈是叫人觉得……难以接近。
师尊向来是这样的人。出于善意与道义,便向来不对人行恶事。看似无微不至,实则……那心,冷得像冰块。
戚洌觉得,自己又隐隐控制不住自己了。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洛兮雁塞给师尊的玉瓶的瓶盖,倒出了一颗培元丹。
心里再难过,纵然是疼得五脏俱焚,也不会不去做师尊吩咐过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问道宗内也是一片肃杀。
三清殿今夜格外热闹。
除了剩下的十峰峰主尽数到齐之外,无为观二长老、青云山左护法和坐忘宫侧宫主带着一大群弟子也都挤在三清殿内。
“所以,问道宗难道不应当给正道一个交代?”坐忘宫侧宫主斜着眼睛,把手里那杯上等灵茶往桌上一墩。
柳浮生自打这群人来,便一直陪着笑脸。几个时辰下来,脸僵硬了,纵使他是个常年笑眯眯的老好人,可此时心里发苦,笑久了便也不由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痛。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便听洛兮雁冷哼一声:“交代?我们问道宗的家务事,何用给你们交代?难道是这魔修跑到你们山门里去了?”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坐忘宫侧宫主身后的一名修士听得她这话,不由分说地拔出剑来。
“你且再动一下试试?”祝宸伸手将洛兮雁拉去身后,站在那人剑锋前。
一道真气,生生击在那人手腕处,叫他手上一松劲儿,剑便当啷一声落地。
“小友这话不妥。”坐忘宫侧宫主皱起眉毛来,侧眼暼了那弟子一眼。“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从贵宗一介名门正派里出来,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若这名门大派内都能培养出魔修来,那正道想来也是穷途末路了。”青云山左护法捋着长而顺滑的白须,冷着脸说道。
引来了这群不速之客的一阵附和。
无为观二长老慢悠悠开口:“此事早已闹得正派人心惶惶,贵宗就算不给我们交代,也该给天下人交代。”
“此事实在是意料之外。”柳浮生生怕洛兮雁再同这些人争一时口角之快,连忙开口道。“我身为宗主,自当承担起责任来,日后也定然会尽快将此时解决妥当。”
“妥当?何为妥当?”青云山左护法不依不饶道。“贵宗不仅培养出了魔修,还将魔修全须全尾地放出去,便就是妥当了?”
无为观二长老冷笑一声。“早听闻问道宗之奇闻异事。当年出了个同魔修纠缠不清的赵问澜,今日又出了个携魔修潜逃的乔易年,实在叫我辈大开眼界。”
青云山左护法接着道:“此番若我们几派不拔刀相助,恐怕依贵宗这优柔寡断的处事方法,难平众怒。”
“这……”柳浮生脸上的笑容也绷不住了,口中犹豫了起来。
杀戚洌无妨,可此时同戚洌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是乔易年。
但是……问道宗这千年大计,都牵系在自己身上。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故,本就大伤宗门清誉,若自己再耽于私情……
“怎么,柳宗主不愿?”无为观二长老问道。“莫不是……心疼你这包庇魔修的师弟了?”
“怎么会呢。”柳浮生听得他这话,心头一滞,脱口而出。接着他便喉头一阵艰涩,牵得心口也绞痛起来。他顿了顿,低声问道。“……只是不知,诸位打算如何解决?”
那三人相视一眼,似是早就商量好了一般。
“据探查,这乔易年带着那个魔修朝西北方向去了。”青云山左护法眯着眼,觑到他这般模样,嘴角才染上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日便会抵达魂墟。”
“这二人都不可留,便就以魂墟为屏障,将那二人剿杀于此。——不知柳宗主您,意下如何?”
☆、冷面仙君霸宠小狼狗(28)
当年, 师尊将宗主之位传给柳浮生时, 便同他说过, 这宗主看似风光,实则内里的无奈, 只有自己知道。
宗主这位置, 权力最大, 也最没有自由。一个人手里捏着多大的权力,就必须为多少人负责。当一个人身上牵系的东西太多了, 就不配再有七情六欲。
洛兮雁能够抛下一切去追个负心汉, 乔易年能不顾一切地带着徒弟远走高飞, 祝宸能冷面对人不多说一个字, 江蓠能甩手不做任何一件自己不愿做的事。
可柳浮生不能。
他本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可周边的师兄弟们都是闲云野鹤惯了的人。所以问道宗选拔新宗主时, 没有九龙夺嫡的惊心动魄, 这位置顺理成章地落在这最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柳浮生肩膀上。
“为师这些年来,最对不住的便是你赵师叔。”师尊闭关前, 对柳浮生说。“可有什么办法?正道的规矩摆在这里,谁都能任性而为,唯有这宗主不行,他一定要做那个秉公办事的人。”
“你一旦做了这宗主, 你所有的选择和决定都不是你的, 是宗门的。正道之法,任何人都能不遵守,唯独你不能。”
那时, 柳浮生并没有太大感触,只是把师尊的话记在心上,从那以后把每件事都尽量做得又公正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