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戚洌呆愣在当地,满心都是疑惑和惊慌,以及隐隐约约的恐惧。
然而更多的,是进来之前,师尊同自己说的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此时的戚洌在脑海里反复琢磨——师尊那话是真是假?若我……他会对我怎样?
他想,这件事我一定不要遮掩,我一定要告诉师尊。
像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一件事一样。
想证明师尊和世俗上的那些人不一样,想证明师尊是独一无二的。
而在他的潜意识里,是更急切地想确认自己没有喜欢错人。
但这尚且年轻的小子并没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喉咙内干得冒烟,但浑身生疼,动也动不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在这里一般。
他心里惦念着师尊,从戒指里拿出师尊给的药,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只囫囵塞进嘴里了几颗。
那把将他推来这里的傲雪剑就在他身后数丈开外的地方。他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握着手里的斩邪,便也没再过去。
可心里是极其遗憾和失落的。
那斩邪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在他手里颇为不满地嗡鸣了一下。
“本来就不想要你。”戚洌冷声道。“你安静些吧。”
接着,他力气恢复了些,身上的疼痛也减缓了,他便动身想往山下走。
他一瘸一拐,慢慢悠悠地不知走了多远,遇见了一个死水湖。
他挪到湖边去,掬起一捧水来喝。
他刚一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湖中倒影的模样。
浑身是伤,满脸鲜血,像是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师尊若看到我这样,一定会担心的。
戚洌盯着水面,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费劲地俯下身去,在湖水边上将脸和头发上的血洗干净,又把上身的袍子脱下来洗,再用灵力将它烘干。
这对一个伤重得路都走不稳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然后,他又盘腿坐在湖边,急急忙忙地调动着自己的水系灵力,将暴露在外的伤口治疗妥当,让这些伤口看起来不那么血腥骇人。
他就这么在这里慢慢地治疗了一夜,原本便损耗颇多的内力,此刻已经被他耗得油尽灯枯。
天大亮了,可他肩上那个被雄狮的利齿刺穿的地方还没动。
他手上能汇聚起来的灵力愈发稀薄,治疗伤口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去。他心里焦灼着想尽快见到师尊,可这灵力已经是枯竭了。
他忍不住心想,那便算了吧。
心里也隐隐期待着师尊发现自己受伤后,一边不紧不慢地温声叮嘱,一边拿灵力替他温养伤口。
这么想着,他便重新套上了干净但四处都是裂口的外袍,拿起斩邪,往山外走。
他走到入口处是已经是下午。他看着那处空无一人,想到前两日师尊送自己来这里时,一路叮咛嘱咐,将能想到的有用处的东西都塞给自己的场景,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
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早些回到客栈里去。
此时的师尊定是在房间内打坐,或是坐在榻上看书,又或是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喝茶。
看见自己回来,师尊定会将手头所有的事都放下,起身看过来。他面上虽说没有表情,但眼睛里是能看到赞许和喜悦的。
他会问自己是否有受伤,看看自己拿到的是怎样一柄剑,再提醒自己,要戒骄戒躁,切不可自满。
戚洌想了一路,唯独没想到他会在门口看见师尊在大堂里,动作轻柔地怀抱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他看到这一幕时,脑袋晕晕乎乎的。在剑阁山内受伤的疼痛都被他抛在脑后,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心脏那儿窒息般的闷沉和心底油然而生的焦灼和难过。
比他发现自己吸收了灵兽内丹时还要焦虑。
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想扭头走开,又挪不动腿。
只觉得世界轰然崩塌了一般。
按说不该这样的。师尊找到了一位神仙眷侣般的伴侣,能够幸福快乐,自己这个作弟子的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自己却因为丑陋的占有欲,而对师尊找伴侣这件事心生抵触。
戚洌心里一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又痛斥着自己的自私。
直到乔易年看过去,发现他站在那儿。
这一日晚上,擦干净眼泪的洛兮雁像是真的将齐敛清忘在脑后了一般,神情如常地叫小二去后厨招呼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她这千年来头一次见乔易年收徒弟,心里觉得颇为稀罕,便拉着戚洌问东问西。
她的话一多起来,乔易年就插不上嘴,便安心地坐在一边当背景板。
“你这小小年纪便筑了基,比我们峰里那些单灵根双灵根还有灵性!”她笑着对戚洌说。“你定然是个下功夫的孩子,难怪你师尊对你青眼有加!”
戚洌恹恹地应着,跟平日那克己守礼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是累了?”乔易年坐在一边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出声问道。
戚洌好不容易等来他的一句话,赶忙抬头看过去,晶亮的目光带着些期许:“确是有些,多谢师尊关心。”
乔易年看他这神采飞扬的脸,心想,怎么也没看出来这小子累啊?
他说道:“嗯,那么今日便早些歇息。”
戚洌嘴上答着是,只觉得肩膀上那深可见骨的伤更疼了。
“对了,光顾着看你,还没问问你今日在剑阁山的收获呢!”洛兮雁笑道。“可拿到了什么好剑?”
戚洌不情不愿地讲斩邪递给洛兮雁。
“这可不是那个,当年紫箫仙君诛妖用的那个……斩邪?”洛兮雁刚将剑拔出一些来,便惊呼道。
她抬头看向乔易年。
乔易年向这边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嗯,是斩邪。”
像是戚洌从犄角旮旯里随便刨出了把破剑一般。
因为乔易年是这个世界上知道剧透最多的人,他早就知道戚洌会拿到斩邪,此番前来也是专门带他取斩邪的。
所以他一点都不意外。
可他这份了然于胸的淡定,在戚洌眼里便是另一种意思。
戚洌虽没看着他,可余光一直在关注着他。
越是关注,心越凉。
他师尊的眼睛就总放在洛兮雁身上,唯有洛兮雁问他个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他才会勉强分一点目光过来。
他方才在剑阁山上的疼都能咬着牙忍过来,可此刻由内到外的冷,却一刻都忍不了。
那边,菜陆陆续续地上了上来。
“小二,再拿坛剑阁大曲来!”洛兮雁吩咐小二道。
“不要拿了。”乔易年出声阻止道。
“嗯?”洛兮雁歪头看向他。
“你昨日便喝了不少,今日便算了。”乔易年道。
“昨日究竟是谁喝了不少?”洛兮雁爽朗地笑了起来,抬起胳膊搭在乔易年肩上。“我可没喝多少!”
“……总之不可再喝。”
“好好好,不喝便不喝——你们这上了岁数的老男人啊,真是无趣,生活也没激.情,连酒都不喝了!”她笑着抱怨道。
戚洌坐在一边,头一遭见师尊跟谁聊得如此热火朝天,叫旁人插不进去一句话。
亲密又熟稔,看起来天生一对。
这想法叫戚洌心口一揪。
“那,小二,这酒便不要了。你一会儿呀,把门口那个砍断了的酒招子钱翻上三五倍,算在饭钱里。”
“啊?”小二眨巴了两下眼睛。
“在你们店里搞了破坏,怎么能不赔呢?”她笑道。“你尽管放心,这位客官有钱得很,放心宰他。”
“这便就要报复我了。”乔易年无奈道。
“谁叫你酒也不让我喝。”洛兮雁笑着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给戚洌碗里夹了几筷子肉。“你说是吧,戚洌?”
戚洌只觉得这两人互动的模样分外刺眼,突然被点了名,便勉强地跟着点了点头。
装出了一副跟这两人欢聚一堂的和谐模样。
“你看,你这宝贝徒弟都站在我这边!——来,戚洌,多吃一点,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戚洌低头看着洛兮雁夹到碗里的食物,只觉得自己的胃和食道都在排斥着他们。
但是他又清楚地认为,他若是将这种情感表现出来,会让师尊不开心的。
他模样乖巧地底下头去,嚼蜡一般将那些食物吃进嘴里。
……只要师尊不会不喜欢我了,那么什么样的痛苦都不是不能忍的。
他平静地将食物咽下去。
“明日我便带着戚洌动身回问道宗。”乔易年对洛兮雁说。“你随我们一同回去?”
“不了,我还想在外头多转转。”
乔易年皱眉看她。
“不是不是,我洛兮雁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过?说不再跟着了就是不再跟着了!我就是没野够呢,想四处跑着玩一玩。”
“那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这你放心!我还打算出发前也去一趟剑阁山呢,说不定也能寻一把剑来。”
“嗯。”乔易年点头。
那边,戚洌勉强吃了些东西,便再也没心情接着吃下去。他慢慢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