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谣大概从陆师爷口中了解到杜氏撒泼的原因,黄雨霖乃是戏子出身,论身份地位,只能纳作贱妾。
即使周家替其赎身,再赠以钱财粉饰身世,顶多只能作个贵妾。
若周竹斌将其娶为平妻,一是于礼不合,令家门蒙羞;二是对原配杜氏而言,想到自己的地位与一个三流戏子相同,未免欺人太甚。
杜氏在堂下独自哭得声嘶力竭,穆谣被她的哭声闹得快无法思考,烦不胜烦,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从椅子上窜起,双手用力一拍桌面:
“嘭!”
堂上霎时鸦雀无声,连哭闹的杜氏都被惊得没了声音,数十双眼睛瞪着穆谣,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穆谣一指杜氏,又指了指周家那一伙:“你看他们有要理你吗?”
眼看杜氏又要闹,穆谣对拉着她的两个杂役说:“把她拉下去冷静一下,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就什么时候带上来!”
两个杂役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应了句:“是!大人!”
情绪失控的杜氏被带离公堂,周遭安静了不少,期间,穆谣也没放过周家人的反应。
当听到穆谣斥责杜氏时,周老夫人忍不住掩嘴偷笑;周竹斌忙着安慰怀里的被吓坏的黄雨霖,身子都不曾转过去;而黄雨霖,纵然一副柔弱模样,穆谣却清楚看见,她伏在周竹斌肩膀,嘴角稍稍扬起,明明是洋洋得意又刻意隐藏。
穆谣心中有数,坐下轻咳两声,对堂下正色道:“要是还有想闹的,直接打出去!”
看热闹的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陆师爷愣了半天,后知后觉俯下身,在穆谣耳边说:“大人,您这是打算?”
穆谣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先听周家怎么说吧。”
陆师爷其实相当不想管这块烫手山芋,但既然穆谣都说了,总不好当面反对,他不情不愿直起身,对周竹斌说:“黄雨霖乃是戏子出身,按理即使进门也只能当贱妾,你为何要将其娶作平妻?”
周竹斌轻轻放开黄雨霖,对穆谣拱手道:“大人,实不相瞒,草民与雨霖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奈何天意弄人,雨霖后来家道中落,颠沛流离。直到今年,上苍开恩,才让我俩重逢。”
他回过头,握住黄雨霖的双手,深情望了她一眼,又对穆谣说:“草民无法忍受再次错过命中真爱,望大人成全。”
那黄雨霖不愧是个戏子,全程配合周竹斌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双眼泛泪,令人心生恻隐。
见穆谣没有回话,周老夫人此时也开口:“大人,老身可以作证,他说的没有一句假话。老身从小看着他俩长大,一早就把雨霖当作自家媳妇,她不是外人,不能委屈她当妾啊。”
穆谣淡淡扫了她一眼:“那杜氏,可有什么不足之处?若是娶黄雨霖作平妻,一家有两位主母,岂不是乱套了?”
周老夫人顿了顿,眼珠一转:“不足之处倒不至于,但毕竟杜氏嘛,大人方才也看见了,实在是不识大体,难担主母之职,黄雨霖正好替她分担。”
穆谣还想继续问,身旁的陆师爷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抬起头,便听见陆师爷低声说:“大人,我们只要施压让周家纳黄雨霖为贵妾,再逼迫原配杜氏同意,这事就结了。”
穆谣一直不开窍,陆师爷急了,索性直接告诉他解决办法,自己还指望今天能偷懒早点回家。
“呃,你说得对。”
穆谣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按当朝律例,娶妻纳妾都必须经得官媒府登记,若是有不合伦理,媒官有权利撤销登记,那么即使黄雨霖嫁入周家,也相当于无名无份。
这个决定权,就在穆谣手上。
穆谣多少明白为何黄雨霖费尽心思当平妻,皆因出身低下,若是嫁作贱妾,那就是被主母随意拿捏;贵妾虽说没有好多少,不过也算是一人退一步。
仿佛知道陆师爷的想法,不等穆谣开口,一直躲在周竹斌身后的黄雨霖上前两步,楚楚可怜地说道:“大人,可否听民女一句?”
穆谣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黄雨霖便说:“民女与周郎自小情投意合,只恨天意弄人。对民女而言,能与姐姐共事一夫,是民女的福分。民女绝非贪恋主母之位,不过是想替姐姐分忧。”
穆谣怔住,问道:“可是,当你与周公子重逢时,他已有妻室。纵使两情相悦,也有先来后到之分。更不用说,你是个戏子,若是别的人家,能被纳作贱妾已是你的福分,何苦贪心至此?”
不料,听到穆谣的话后,周竹斌义愤填膺地挡住黄雨霖身前:“大人!雨霖绝非贪慕虚荣之人,我俩是真心相爱!”
黄雨霖抬手怯生生扯了扯周竹斌的袖子,不让他再说下去,转眼看她,却已是梨花带雨:“大人,您只看到民女是戏子,难道戏子就不配有真感情了吗?民女也知低贱配不上周郎,奈何情难自禁……”
穆谣心中感叹:不愧是戏子,硬是把“插足别人家庭”演成被“棒打鸳鸯”,看来今天无论怎么判,自己肯定是要被人记恨的。
这时,似是唯恐堂上不够混乱,杂役来报:“大人,杜氏请求上堂。”
穆谣扶额:“唉,让她上来吧。”
杜氏在一个杂役的看管下,款款步来,她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却平静得诡异,让穆谣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行至周竹斌身边,凄然看了一眼依偎在丈夫怀中的黄雨霖,向穆谣欠了欠身:“民妇叩见大人。”
穆谣颔首道:“事情缘由本官已了解,依本官之见,应将黄雨霖纳作周家贵妾,你依然是主母,如何?”
杜氏惨然一笑,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毅然回道:“启禀大人,若是您今天要让杜氏进门,民妇便一头撞死在这堂上。”
作者有话要说:
穆谣:∑(°Д°;≡;°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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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凑合什么,离了吧
杜氏脸上决绝的神色,让穆谣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他强作镇定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她哀绝地看了穆谣一眼,回道: “民妇不敢,民妇十四岁嫁入周家,至今已有六年。期间民妇劳心劳力,只盼家庭和睦。”
话音刚落,她猛一扭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浑身发抖,抬手指向黄雨霖:“你勾引夫君,还妄想当登堂入室,我呸!别说平妻,就是做个洗脚婢女也不配!”
面对猛烈的指责,黄雨霖哆嗦着往周竹斌怀里钻了钻,掩面道:“姐姐,明明是我与周郎相爱在先,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们,还要以死相逼,真是下作。”
周竹斌也不满,对妻子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就是个妒妇,真是太丢我们周家的脸了!”
“你!”杜氏听见丈夫的话,一时难以置信:“我……我死给你看…… ”
话音未落,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甩开两个衙役,一头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众人冲上去也来不及,穆谣眼睁睁看着她就要血溅当场,千钧一发之际,从看热闹的人群中飞出一块小石头,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她的后颈。
只见杜氏似被抽去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竟是昏了过去。
穆谣顾不得其他,拖着被吓得有些发软的腿脚,跌跌撞撞跑上前,抖着手 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时,禁不住全身一下子脱力,瘫倒在地上。
堂上一片闹哄哄,堂外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
“出人命啦!”
“周家逼死人啦!”
陆师爷脸色发青,颤颤巍巍走到穆谣身边:“大人,她这是…… ”那两个字他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穆谣无力地摇了摇头,勉力挥手让那两个吓傻的杂役过来:“没死,抬去看大夫。”他抬头望向看热闹的人群,都在议论纷纷,试图找出刚才出手的人,没注意一抹黑色身影从他视线中一闪而过 。
周竹斌连滚带爬扑穆谣,旁边的黄雨霖拉也拉不住,满脸惊愕。
他扯着穆谣的手臂,俯在穆谣身旁低声说:“大人,你帮帮我,她必须得同意,雨霖怀了我的孩子。”话罢暗暗把一锭银子往穆谣袖口里塞。
一股怒气冲上穆谣的头顶,他死死抓住周竹斌的手,硬是把银子推了回去,盯着对方咬牙切齿地说:“现在都快出人命了,你想的居然是这个,还算她丈夫吗?”
周竹斌反瞪了他一眼:“我当然是她丈夫,不然我现在就直接和雨霖成亲了。剩下的不就是大人你一句话的事,只要大人首肯,她要生要死也没用,自然不会闹了。”
穆谣一时气结,甩开他的手,按捺住愤怒,转头对陆师爷说:“麻烦陆师爷把周公子一家带到偏厅,我稍后就来。”
陆师爷点头应下,他早就瞄到周竹斌给穆谣塞钱,既然穆谣不识好歹,正好让他来接受这份“好意”。
穆谣严厉吩咐杂役必须好好照顾杜氏,想起刚才的惊险,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一阵后怕,抬脚便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去。
方才若不是有人出手,第一天上任就出人命,穆谣的乌纱帽恐怕就要丢,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想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