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这些树下都有人坐着了,自己也不好过去,就在最后头的一棵树下坐了下去。这应该是一棵樟树,树冠挺大的,把坐着章树的这一方角落都遮的严严实实的。
樟树,章树!他曾经埋怨过他爷,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个名字,他爷却说,那些都是树,他是家里的老大得管着大家,比如二弟章槐,就是槐树,三弟章杨,就是杨树,唯一一个妹妹,就是章蓉,芙蓉花,不也是树上的吗?
他听了心里舒服多了,阿爷还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像这些树一样顶天立地,帮身边的人遮风挡雨,可惜他前世只是一棵歪脖子树,别说帮别人遮挡风雨,就是自己都护不住自己。
他躺在树下,把背篓里的包袱拿出来垫在脑袋下面,悠悠地睡着了。
章树长得还是挺好的,个子高大,面容算不上俊朗,但方方正正的,看上去一股男人味。要不是他畏畏缩缩的性格,以及长年弓着背让自己看上去矮了几分,村里的大姑娘小哥儿也未必看不上他。
重生之后,章树有意识的改变自己弯腰驼背的习惯,和人说话时眼神也不再乱飘,不没事就低着头一副怕羞的样子了,村里人说不清他的变化,但都觉得,他看上去让人舒服了一点。
要不然,这一路上,男人们非得把他挤兑回去不可。
章树做了个梦,梦里飘飘忽忽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就是一直在天上飞。忽然有人踹了他一脚,把他从天上踹了下来,他猛地惊醒过来,才发现真的有人在拿脚轻轻踢他。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绣花绸缎衣服,手上还带着一个扳指,嘴上两撇胡须,看上去很是精明。
他用打量货物的眼神看着章树,就差把他揪起来掰开他的牙口看一看了。章树有些纳闷,这人他也不认识啊。于是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也回望过去。
这一回望,倒是让莫仁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些,这些乡下来的泥腿子,看人都是畏畏缩缩,一副扭捏的样子,这个倒是大大方方的,看着也不碍眼。
“就他吧,来旺,再加上你和那几个。”莫仁开口了,他身后的小厮正帮着他把挑出来的人指给来旺看。
“莫大总管,好嘞!”来旺很高兴,平时这总管的活计他们可是高攀不上的,许是今天西常村那几个壮汉没来的原因。
“这次老爷想要修一修园子,你们负责担土和砌墙,一人三十五文每天,管三餐饭,怎么样?”
来旺自然没有异议,这莫家就是大方,旁人家若是包饭食才二十五文每天,就是不包饭食也才三十文,怪不得人家都说有钱人家遍地是钱呢!
章树倒是没什么波动,他不太了解行情,但他记得,自家大儿家里做房子时,给村里人开得价是五十文一天,还包三餐,顿顿都有大肉块吃。
他是自己去帮忙的,可是在帮了两三天后,那个婆娘突然上门说他们家没给自己钱,把亲爹当畜牲一样用。然后就从他们手中得了一百五十钱,他也没好意思再去。
这次一起来县上做工的一共有九人,除了被点走的七人外,还剩下两个。其中一个正是那二狗子的亲哥大狗子。
另一个叫做田二,他瘦瘦巴巴的,脸上有点苦相,对于莫大总管没有挑选他,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但那大狗子却很是不忿,因为他坚持认为,如果这次章树没有来,那么莫大总管挑选的就一定会是他。
现在莫名其妙少了这么多钱,他看章树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
章树完全不知道自己突然间被人记恨了,他背着东西跟着其他人一起往莫府走去。
来旺是领头的,他留了下来,等田二和大狗子被人挑走后,他才会去莫府。
莫府很大,但是对于前世见识过大儿子宅院的章树来说,倒是少了一点惊喜,故而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满眼惊喜。这让莫大管家倒是又高看了他一眼。
因为府里总是会要一些短工,所以他们家是设了短工房的,一个大通铺,上面铺些草席,大家都是汉子,自然也没有什么拘束,一伙人睡在一起倒也安逸。
莫府的主人是个举人,在安宁县开了一家书院,收费高昂,但来求学的人总是很多,因为这个莫老爷是周边几个县里唯一开班授学的。
想要科举,必须有人举荐,要不五个秀才,要不一个举人。在这几个县里,就连秀才都不是很多,一下子要找到五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章树对于这样的地方从来不敢有想法,他只希望自己以后能赚够钱让自己的孩子来这上学,就跟章铭一样,他从小就会读书!
章树一想起他们,心里就一阵剧痛。吴丽娘帮他生了五个孩子,其中三个男孩两个女孩,人人都说他有福气。
五个孩子里,老大性子憨直,干活卖力,但由于他出生时个子太大,让丽娘难产,于是她很不喜欢老大。
老二是个女孩,从小娇生惯养,到十六岁那年,嫁到城中一户人家为妻,便难得回来了。
老三性情惫懒,平时干活能躲则躲,他娘由着他,任凭他再懒也不责怪他一句,他这个当爹的说他几句也不行。
老四是个好的,爱读书,小小年纪便已考上秀才,平日里多在县城读书,家里大部分的支出都是给他的。
老五也是个女孩,身为最小的一个,他和她娘都十分疼爱她,待遇和家中的大孙子一个样。
到死他才知道,什么个子太大都是借口,她只是因为这是他章树的娃才不喜欢他的。
这辈子,不管他有几个孩子,他都不会再偏心了,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不娇宠谁也不冷落谁。睡前,章树暗暗发下誓言。
第二天一大早,章树就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其他人,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房子前面有口井,章树在附近看了看,发现前面有个吊桶,就把它拿下来,吊了些水上来洗漱。
清凉的水一扑到脸上,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章树动了动手脚,围着房子跑了起来。这也是跟着他那儿媳妇学的,当初她大病刚愈,每天都会要老大和她一起去跑一跑,说是这样身体会更壮实一些。
大概跑了二三十圈的时候,有人大叫了一句,起床吃饭开工了!
他转到房子前面,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端着一大盆的馍,上面还有一些咸菜过来了,他把盆往桌子上一放,人就离开了。
章树咽了口唾沫,喉头动了动。昨天他们刚来,是不包饭的。吃完了奶给的馍后,他就一直饿着肚子,身上带着的几十文钱也不舍得花。
经过一番运动之后,肚子更加饿了。但是工头来旺大哥都没吃,他不好先吃的。
第10章 被蛇咬了
幸好在那一声过后,还躺在床上的人都起来了。简单的洗漱过后,大家争先恐后地拿着馍就咸菜吃。
章树的吃相在其中算是斯文的,第一,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第二,他压根还没有融入这个短工队伍中,不了解他们吃饭时的速度。
等他吃完第二个,再想去拿新的时,却发现盆子已经空空如也了。装咸菜的盘子也油光发亮,被他们用馍来回擦了好几遍之后,甚至都不用洗了。
章树摸了摸肚子,发现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也没想太多,就跟着大家一起走出去了。
到了莫府要修花园的地方,莫大管家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后面还站着两个精壮的小厮,手上扶着一大把工具正看着他们。
来旺走上前去,冲着莫大管家点头哈腰,“大总管,咱们从哪边开始?”
大总管看了他一眼,“今天你们的人物是把上面的杂草除了,然后把草根翻出来,将地平一平。”
这个院子约莫四五丈长,四五丈宽,看上去像个方形。上面长了许许多多的杂草,有些杂草都能没过他们的膝盖了。
章树猜测,里面说不定还有什么毒虫鼠蚁类的东西,要是靠着山,这里绝对会有兔子!
他们排着队,一人一把工具领到手上,七个人里面,有三个人领到了镰刀,四个人领到了锄头。
章树手上的是把镰刀。相对来说,持镰刀的活计会更轻省一些,但是得一直佝偻着腰背,这其中的滋味享受过的人才明白。
领到锄头的可以半个时辰之后再开始,于是章树并其他两个人就先上前去了,其他四个人坐在原地休息。
现在太阳还没升上来,坐在院子里还有几丝凉风袭来,坐着的人很快就打起了盹。章树有些羡慕,他也想再打个盹。
割草时,他看那两人都是默不吭声地弓着身子就割,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提醒道,“两位大哥,这荒芜好久的院子怕是有些蛇虫鼠蚁的,最好割之前先敲打一些周围,把他们惊走。”
其中的一个唤作周大的对他笑了笑,再割下一块地方时就按他说的去做了。另一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地嗤声,嘲讽道,“这么怕死别来干活啊,你一个地主家的少爷,还来跟我们小老百姓抢活干?”
章树被他这么一说,只默默地念了一声,好心没好报,就低下头去默默割草了。余光中,他发现周大和他的动作是一致的,先在草上敲出声音,然后再伸手下去抓住草梗开始割,而那个跟他呛声的余小六则大喇喇的把手往下一伸,拿起镰刀就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