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散残留的暑气,鹤山书院处处桂香。
这天,程岩和舍友正准备去食堂,经过石桥时,被陆清颜给堵住了。
但陆清颜并没有看程岩,而是眼眶通红地盯着庄思宜,“为什么……?”
庄思宜:“你说呢?”
陆清颜惨白着脸,强忍眼泪不落。
模糊的视野中,他能感觉到庄思宜冰寒刺骨的眼神,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见过庄思宜了。
那时候,陆家的生意还没有那么大,每逢年节,父亲总会带上他去各家高门送礼。
他最讨厌这种时候,那些冷眼和白眼,都会叫他深刻地意识到作为商户人家,他的地位有多低下。就连对着那些看门的下人,父亲都得点头哈腰地奉承,各中心酸,即便现在想起来也依旧屈辱。
还记得六岁那年,他被一位官员的孙子放狗追撵,摔得头破血流,爬都爬不起来,眼看那只恶犬就要扑上来,他却毫无办法,只能惊惶地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等他睁开眼,就见到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童蹲在面前,问他:“你没事吧?”
男童生得很好看,就像年画里的童子,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他见惯的轻视,而是友善的。
当时他被吓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傻愣愣的,后面发生的事都很模糊,只记得男童将周围看热闹的人训斥了一顿,好不威风。
但最后,他却被父亲压着,向官员的孙子赔罪。
一直到回家,他才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告诉他——只能忍。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男童,叫做庄思宜。
对方出身南江庄氏,生而高贵,这次来徽省也不过是偶然。等他父亲准备好厚礼前去道谢,庄家人却已经走了。
这件事在他记了很多年,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个救了他的孩童却依旧清晰。他甚至会时时幻想对方如今的模样,幻想与对方再见时的景象,每每此刻,心中总会有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因此,在他第一眼见到庄思宜时,就认出了对方。
可惜,庄思宜却半点都不不记得他了。
他从来都不在对方眼中。
陆清颜的视线从庄思宜转向程岩——庄思宜的眼睛里,只有这个人。
最终,他死死咬住唇,甩袖而走。
完全听不懂两人机锋的林昭见状,挠挠头道:“陆兄咋了?”
庄思宜:“他要回家了。”
林昭:“回家?这才八月……”
莫名讨厌陆清颜的阮小南喜道:“难道陆清颜要离开书院了?”
庄思宜:“嗯。”
阮小南美滋滋,“哼!以他的功课,几年内也过不了乡试,反倒会拉低我们书院的中举率,算他有自知之明!”
林昭:“……”
其实不止阮小南和林昭糊里糊涂,程岩也是一头雾水,但却不好当着旁人问。
一直等到饭后,庄思宜约他去池边走走,程岩才算找到了机会。
四下无人,一树红枫在秋风中招摇,徐徐落下一片叶,浮在水面,引来一群游鱼。
庄思宜:“要问什么?”
程岩望着水中推挤的锦鲤,问道:“真是他做的?”
庄思宜:“没有证据,不过跟他来的小厮三月前回了陆家一趟,不久,陆清颜的奶娘便说要买人,找了许多人牙子。后来她离开陆府,到现在也没踪迹。”
程岩:“那妇人是他奶娘?”
庄思宜:“或许吧。”
程岩沉吟半晌,“既然找不到他奶娘,万一冤枉他了呢?”
庄思宜笑了笑,“那也只能怪陆家自己。”
原来陆家为富一方,与徽省很多官员都有钱权交易,其中又与一位都转盐运使司运同关系最为亲厚,还花费巨资建了座宅子送给对方。
徽省官员受其好处,已与陆家成为利益共同体。因此,陆家胆子越来越大,几年前便与私盐贩子勾结,将官盐运往外地倒卖。
这件事在徽省不算秘密,但天高皇帝远,没人肯管。
“不久前,徽省来了一位巡盐御史。”庄思宜慢声道:“曾祖父提过此人,说他性子刚正不阿,我只是命人给那位巡盐御史提了个醒,后来的事便与我无关了。”
程岩:“所以,这些事都是巡盐御史查出来的?”
庄思宜:“当然,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学生,除了打听点儿消息,还能做甚?其实就算没有我,陆家或许一样会倒霉。”
程岩点点头,“倒卖官盐可是重罪,陆家还真不冤。”
不管陆清颜是不是背后指使者,陆家此时已被抄没家产,几位当家人或被流放、或被徒刑,再不能成为他的依靠。
而陆清颜也会受到牵连,不但举业无望,或许连秀才功名也难保。
听起来很惨,但程岩并不同情。
还是那句话,他宁可当个真小人,不想做个伪君子。
所以,在庄思宜问他是何想法时,他直说:“解气,高兴。”
庄思宜:“你还会更高兴。”
“啊?”
庄思宜神秘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傍晚,庄思宜突然拉着程岩去了后山。
后山种着很多红枫,在夕阳余晖下,仿佛一团烈火,要把整座后山都烧起来似的。
程岩莫名其妙,“叫我来这儿干嘛?”
庄思宜:“看日落。”
程岩:“……”
他差点儿被噎住,大好时光不读书,跑山上来虚度光阴莫非有病?而且两个男人约在一起看日落……感觉很娘炮啊!
程岩:“我可以选择拒绝吗?”
庄思宜声音低了一分,“不可以。”
“……”
程岩心不在焉地望着半轮残阳,期间好几次去看庄思宜,见对方都很专注,叫他不好打搅。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幕中唯有银月散发着柔和的光。
此时秋风呼呼地吹着,晃动的枫叶传来沙沙声,让程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想提议回去,就听见“嘭”一声巨响,漫天花火绽放。
“生辰吉乐,阿岩。”
程岩:???!!
“今日八月十二,不是你的生辰吗?”
壮丽的烟火下,庄思宜语气得意。
还真是!程岩居然给忘了,不过……“你怎么知道?”
庄思宜莞尔,“你那二叔母……”
程岩沉默了一瞬,“谢谢你,庄棋在附近吗?”
庄思宜:“……嗯。”
程岩:“也谢谢他,毕竟秋蚊子很厉害的。”
庄思宜:“……”
烟火只有刹那的美丽,璀璨过后,一片寂寥。
“庄兄,你的生辰是何时?”
其实程岩知道,庄思宜生辰正是大年十五,但重生以来庄思宜从未说过,他也只能“不知”。
“我是大年十五那天生的,比你差不多大了半年。”庄思宜笑嘻嘻道:“所以阿岩要不要叫我一声哥哥?”
程岩又恍惚了一下,前生时,庄思宜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他很不好意思叫,现在……
“哥。”
无所谓并且面无表情。
庄思宜:“……”
好像并没有爽到?
中秋那天,陆清颜走了。
他走得很低调,还是舍友发现他的床铺和桌案都整理一空后,才知他回了家。
和谢林走时不一样,陆清颜人缘不错,不少人都为他的离开感到惋惜,纷纷猜测他为何要走?而知道真相的程岩和庄思宜却始终保持沉默。
但只要时光还在轮转,终会有新事取代旧事。
没多久,书院里来了一对夫妇,说是来寻子的。
众人这才得知,那个暂居书院的小童居然真和程岩沾亲带故,小童姓陈,乃是程岩生父一族的旁支,二十余年前便迁去了闽省。
今年端午龙舟会上,小童被拐走,全家找了大半年都没有消息。就在他们绝望之际,忽有一位来自鹤山书院的学生提供了线索。
这位学生正是闽省人,因家中有事提前返乡,路上偶然见到了小童的画像,便主动找上门来。
总之,也算皆大欢喜的结局。
热闹过后,书院再度归于平静。
小寒日当天,程岩接到家中来信,说程家二郎程仲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腊月二十。
程岩很意外,倒不是意外程仲娶亲,毕竟对方也十七了。而是上一封家书根本没提过此事,也就是说,程仲的亲事是在很短时间内定下的,期间还有纳吉、纳彩等诸多琐事,至于这么着急吗?
信里写得不明不白,程岩满腹疑惑地去找了山长,说要提前回家。
山长多许了他七日假,但临走时,也不知庄思宜用什么方法说动了山长,竟得以和程岩一块儿离开。
等船抵达南江府,庄思宜却只让庄棋下船,并理直气壮道:“反正离除夕还早着,阿岩弟弟成亲,我自然要亲自恭贺。”
当两人到了武宁县码头时,程岩就见到个久违的人,便是他重生第一天遇见的那位雷将军。
雷将军显然还记得他,“这不是程公子吗?”
“见过将军。”程岩拱手施礼,见对方身后站着十来位兵丁,忍不住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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