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地转动眼球,他看到华非正站在自己身后,手上拿着一只马克笔,笔尖闪烁着细微的银色。顺着笔尖所指的方向,眼珠再一移动,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在尾巴与身体相接的部位,那里正悬停着一个圆形的银色法阵。
“走!”收起马克笔,华非冲着小甄一声大叫,跟着便朝着屋外冲了出去。
神情有些茫然的鬼灵紧随其后,龙蛭被法阵定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神情却像是一点不急。
“跑那么快。”他在心里悠悠地想,“这个法术多半维持不了多久。”
而等这个法术结束了——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那大约就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乐观。
华非的那个法术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撑到,这个时间还不够他跑下楼。他只来得及一把甩上龙蛭所在的房间的门,然后尽可能地叠上反锁,往门口扔两个巫术袋,有在空气里喷了一些能干扰人判断的混淆药水,然后便躲到另一边的书房里去,一边在门背后画防护咒一边指挥小甄去控制一些桌子椅子,用它们把房门给堵起来。
“刚才那是什么呀,看着好可怕。”小甄询问着,边说话边帮华非搬椅子。华非正忙着从自己的书柜夹层里挑一些能用来对敌和自卫的小道具,闻言头也没回,直接答道:“是龙蛭。”
“龙蛭。”鬼灵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看来对这个名词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来欺负你做什么?”
“他想杀了我。”华非回答道,“有人想雇他来杀我,然后他特么地还真来了,靠!”
“谁想杀你?”小甄紧跟着问道,随着华非一起去到窗口。透过这个窗口,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楼前付厉和伥鬼奇美拉缠斗的样子。看来那个伥鬼奇美拉还不是很好对付,付厉一时怕还摆不平。华非蹙了蹙眉,像是没听到小甄的问话。小甄用他那副飘飘渺渺的嗓音又问了一遍,华非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张大了嘴:“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你没问?”小甄困惑地歪头,用没有眼白的眼睛注视着华非,像是在看一只长牙的南瓜,“你为什么不问他?”这种关键性问题,难道不是该在和反派交流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抛出去求证的吗?
“我这是第一次,没经验么,还稍微有点怯场。”华非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下次就知道了。”
不,这种事情还是别有下次了吧……小甄暗暗摇头。他垂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发现它有些闪烁。那个叫“龙蛭”的怪物蛮奇怪的,他刚才被对方喷出的烟雾烧了下,现在身体虚虚的,像是正在蒸发的水,难受死了。
叹了口气,他转头继续往窗外看,正好瞧见付厉一脚把那只怪模怪样的同类踹到人家车上去。正在车里亲热的俩男生吓到了,慌里慌张地抬头出来,除了被狂风卷起的一地落叶之外却什么都没看到。
“楼下那个同类好奇怪。”他对华非道,后者正因为门外响起的砰砰冲击声而拧紧眉头,掏出那只闪着银光的马克笔,凌空描画,一层又一层地叠加着门上的防护咒。听到小甄发声,他下意识地应了声:“什么?谁好奇怪。”
“那个很多脚的,正在和你朋友打架的那个。不管是样子还是气息都好怪。”小甄慢吞吞道。或许是因为华非在搬进这房子前特地“安抚”过他的关系,即使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的状态仍维持着一种很稳的平静,仿佛被盛在玻璃杯里的水,没有一点波澜,也无法准确感知到漂浮在空气里的危急与焦躁。华非却是静不下来,添完防护咒以后又去抽屉里翻找,边找边快速地回答道:“那是龙蛭的伥,应该是被改造过了。正经的伥没有那样的。”
“伥?”
“就是被吃掉以后形成的……呃,灵体。”华非迅速地解释道,“或者说是以为自己被吃掉……生命的结束与被活食的恐惧会震慑他们,让他们成为食人者的奴隶。”
“好过分。”小甄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道,“什么叫‘以为自己被吃掉’?”
“字面意思,就是通过催眠、或者幻境之类的方法,去影响这些……灵,让他们以为自己是被活吃的,这样他们就会转化成伥了。”华非说着,忍不住感到一阵反胃,旋即便是一阵愤怒,眼中克制不住地燃起白色火焰——这种方法,真的太亵渎了。
“还是不懂。”小甄摇了摇头,抬起右手,看它在自己眼前若隐若现,指尖犹绕着隐约的青色烟雾。他把那些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雾气拍掉,听见华非抽空跟他解释:“就是用幻境之类的方法去影响普通的……灵体,让他们在幻境中再经历一次死……我是说‘生命的终结’,而且是要用被吃掉的方式。当他们对幻境内容信以为真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伥了。”
“还能这样啊。”小甄感叹道,声音忽而低了下去,“就像是催眠那样?听着好令人不舒服。”
“幻境比催眠简单。催眠、言灵之类的理论上来说也都可以。但难度应该更大,因为它们需要激发联想……”
华非漫不经心地说着,眼中白色的火苗游鱼般旋转,本该燃着红色的部分,却忽然带上了一点儿微妙的绿,稍纵即逝:“这么跟你打比方吧,如果我现在跟你描述,‘你被一点点吃掉了,从脚开始,你看着怪物的嘴慢慢啃噬到胸口’,你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不会有吧。但幻境就不一样了,它足够细致,冲击性更强,也更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下。像是拨到了某个细小的开关,他忽然想起了美岛惠流,想起了那个曾两度呈现在美岛面前的,逼真宛如噩梦的幻境。
不会又和韦鬼有关吧?华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事,忽听身后的小甄再度发出一声叹息般的感叹:“可怕。”
说完,他似乎瑟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声音更加飘忽,“好痛。”
“可不是吗……”华非漫不经心地应着,从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了一只手机。
说给小甄听的那番解说,其实算是简略版中简略版了。作为一个好奇心和探究精神都极端旺盛的人,说华非没被龙蛭研究出的转化方法激发思考是假的,与此同时,乐于分享知识点的本能也使得他非常愿意把自己的思考结果长篇大论地展示给目前唯一的听众——从这个角度看,他和龙蛭还真算得上是一类人。只是现在时机实在是不太对,而且他也不敢对小甄说太细。小甄是藏着波涛与骇浪的厉鬼,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华非也不想用任何不经过深思熟虑的词句去刺激他。
飞快地点着屏幕,华非一个电话打给了蓝岳亮。他原本的手机放在外面了,幸好这里还有个备用的——通话很快就被接通了,蓝岳亮上来就是一句诚挚的问候:“你还活着吗?”
“活着呢。”华非答道,麻溜地交代了现状,“我带回来的不是狐狸是龙蛭。他现在正在撞我房间的门,想冲进来杀我。”
“不要急,方哲优已经过来了。我还联系了驱魔部。”蓝岳亮道。华非听见背景里还有人交谈的声音,听着像是他放在练习场地里的那几个学生,“你家那个豆腐呢?”
“他在下面打蜘蛛,看着精神还可以。”华非说着,往窗外看了眼,“呃,麻烦你把安全部的人也叫来吧。付厉打坏了几辆车,等等可能需要安全部的人来善后。”
华非听见蓝岳亮用力骂了一声。
“我有证,我有证!”华非立刻道,“我买了驱魔险的,这些费用保险公司会出,你别急!帮我叫就是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蓝岳亮说着,又嘱咐了一句,“这只龙蛭的来历怕是不简单……保护好你自己。”
华非嗯嗯地应了,听见蓝岳亮挂断了电话。闭上眼睛,他长出了一口气,方哲优即将到来的消息让他安心了不少。放下手机,转而拿起几件抽屉里的小法器,他回身打算继续加固被龙蛭撞击到几乎变形的门,却在抬眼的刹那震在当场。
暗色且粘稠的血迹蜿蜒到他脚边,空气中开始弥散某种邪恶的腥气。他瞪大眼注视着面前不住闪烁的半透明身影,声音有些发颤:“小……甄?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头顶日光灯倏然爆裂的声响,与小甄痛苦到几乎撕裂耳膜的尖叫:“我不知道——我好痛!”
第38章 伥鬼(10)
几乎是瞠目的,华非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写满惊讶,很快,又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小甄正在发生变化。他原本只是在那儿竖着,双脚虚虚地浮在空中,半透明的身体若隐若现若真若假,仿佛存在于此刻此处又仿佛不在。然而现在,那双隐约模糊的脚正在燃烧。青色的火焰缠绕在上面,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般,一点点地向上攀爬,爬过的地方留下的却不是灰烬也不是虚无,而是血肉,活生生的血肉,皮肤像是破布般地挂着,肌肉东一块西一块地缺失着,暴露出经络与白骨,血液不住地向上滴落,明明是来自灵体的不真实之物,此刻却在地板上汇聚成了刺目的一滩,蜿蜒着流淌到华非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