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换做练儿……若练儿也将那头白发认做是她自己应得的惩罚,认做是她在武当没能救下我而天意赋予的惩罚,那……那……
思忖到此,情绪不由上涌,忽听得微微脆裂声,如薄瓷碎开,再一低头,果然看见手中正清洗的青釉小碗已被自己不知不觉中捏豁了边沿一角,有细细裂纹从豁口处蜿蜒伸展,纹理虽美,却显见得是不能再用了。
唉,这还是从人家岳鸣珂那儿借来使的呢……无奈叹了一声,小心将其搁在一边,觉得手指有些木。天山寒地,洗碗什么也得烧了热水来使,如今被自己思来想去的耽搁,原本冒着热气的洗碗水早已经凉了,触之甚至有些刺骨,好在该洗的东西也不多了,当下振作精神撇开杂念,一口气将余下碗具洗净抹干搁回原位,善后完毕。
善后完毕拭净双手,这时候,方留意到了指腹上的一点红,大约是捏豁碗时划到的,因为仅伤及表皮,又给冷水冻木了,后面做事时竟没能及时觉察。
指伤尚且如此,心伤如何分辨?
苦笑一声,甩甩手,也不再去管那伤口,信步出了灶房,便有寒气扑面而来,院子只悬了一盏孤灯,却并不显黯淡,因空中明月洒银,地上薄雪如镜。练儿想来还在打坐,若她用功完了总会主动来寻我,所以此刻自己也不忙着进屋,就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儿,深吸了两口雪夜清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这之后,脑海中就又清明了一些。
仔细想想,事情又或者不是自己以为得那样,至少如今还没有证据,一切都属臆断罢了。练儿本意当真是惩罚自己么?也许,她并不是将之当做责罚,那白发在她眼中,也可能只喻意着一个提醒,一个警示,如同身上淡淡的伤疤,令人记着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提醒警示与自我惩罚,行为或者是一样的,但内里却全然不同,伤疤能唤起记忆,本身却已然痊愈,不会再痛……可所谓惩罚,原本就意味着某种程度的难受与疼痛。
练儿的性子,有着豁达爽朗的一面,却也有着刚愎极端一面,这两种选择于她而言,皆有可能,选哪个都不奇怪。
可如今我却必须弄清楚她选得是哪个,而且,得尽早弄清。
她将此事看做是因果惩罚,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主意并未完全打好,决意却已下定。就在暗暗下定这份决心之时,恰巧对面屋中也传出了些许小动静,自己听在耳中,当下也不再于院中逗留,赶紧举步匆匆往那方而去,走得太快太疾,几乎就和正推门而出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当心。”练儿何等身手,虽说猝不及防下几乎被撞上,但旋即就已流利一转错步让了开,避让之余还顺手一把稳住了我,嘴里埋怨道:“做什么呢你?这么着急,莫不是像书里说的那般,在生火时被烧到眉毛了?”
未料到她这时候来诠释燃眉之急一词,一怔之下不禁哑然失笑,心情倒倏尔松了许多。
“自己撞过来还笑,笑什么笑?我说得不对么?”见我如此,她似乎有些不满意了,又哼声补了一句。
“虽不对,亦不远矣。”失笑之余总还记得正事,所以随口寻上个由头,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打趣道:“倒被你说中了点,我虽没烧到眉毛,不过确是不小心打碎了个碗,以至于割伤了个小口子,这不?所以才会匆匆回屋想要弄点药包一包呢。”
指腹上的小伤过了这么一阵子,只余下浅浅的白印,即使眼神如练儿者也没能立即看清,她蹙眉一把抓住我故意在她眼前晃悠的手指,又凝目瞧了瞧,方舒展了眉头,随之就嗤鼻道:“什么啊……这么一道口子都将你吓成这样,实在是越活胆子越小了。”
嘴里虽是这么不屑说着,却已经拽着人在往屋里头去了。
我当然也不反抗,任由她拽着走,只笑吟吟补充道:“胆小才好,谨小慎微活得长么。”
之后再没有斗嘴,只在后面跟着,见她一一动作,伤药自然是有的,拿出包袱挑亮了灯,在桌边相对而坐,手指一直被人握着,自己什么事都不用管,直到白印上抹了一层薄薄清凉的药膏,然后被妥帖包扎起来。
练儿做事随心所欲,但真正做起来却又素来认真,哪怕只是区区一道全不放在她眼里的小口子,暖意融融的橙黄灯火映照着那微垂的睫毛,看得人心中痒痒。
仅仅只是看着这一幕,心底就仿佛有流水无声浸润,原本还没来得及打定的主意就此水到渠成起来。
“包好了,你……”对面的人收手抬头,状似想说点什么,却没有把话说完。
只要凑得足够近了,我俩之间,自然而然便再不需要说什么话。
试探女子是否在乎容貌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距离归零时阖上双眼,最后的余光瞥见练儿扬了扬眉,她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觉有些意外,但随即就心安理得的泰然接纳了,若更生动点描述,便是泰然笑纳了。
投入她怀中的同时也拥她入怀,唇舌交缠熏然欲醉,甜腻到让人想抓痒的一个深吻后,练儿才微微错开一点距离,低声笑道:“……今夜可真是难得,你想做什么?”
“嗯……定是那抹的药有问题,自你上药后,便开始觉得心里痒痒的……”也含笑回答她,唇却并不离开,轻蹭慢吮,眉梢眼角无处不至:“至于想做什么……不就是做你平日对我做的那些么,真要我回答?”
练儿没再要人多回答什么,确切的说,她没再要人用语言回答什么。
做为一个行动派,比起语言,她素来更偏好行动见真章。
踉踉跄跄,却不曾跌跌撞撞,相拥着默契地退了几步,最后被&干净利落的放倒在了床上,甘甜的喘息分不清属于谁,也不必分清。只是,当觉察到一直在游移摩挲的触感短暂离开了时,就微微眯起眼,及时握住了那只对着遥遥灯烛曲指欲弹的手。
“别……熄灯……”舌被捕捉,发音含糊不清,但已足够传达。练儿犹自不罢休地舔了一舔唇,这才抬头放过人,抽出空道:“今日当真是上错药了么?平日里催着让熄灯倒是谁来着?”
听得这打趣,双耳微微泛热,却也不甘示弱,反手搂了她脖颈,将那颗抬起来的头又压下来,回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在这里住下后,我几时催你熄灯过?再说今日又是我想对你做什么,自然更不相同,是你怕了吧?”
对于练儿,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的……果然听得这话,她眉峰一挑收回了曲指欲弹的手,却把脸颊凑得更近,额头相抵间,那双眸中的别样神采清晰可见。
“哦?到底谁怕,那咱们就试试看吧?”吐息拂来,包裹了一切。
体温渐高,有类似麻痹的感觉沿着脊柱往上,那是一种酥麻感,源头自然是被碰触的地方……有使激将法的觉悟,也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不过,这之后没多久,就发现这份代价似乎并没能换来想要的效果。
练儿是卯足了劲的,原也没有真与她对抗的念头,自然是由得她去……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不觉间,肌肤相触的温暖更多来自于侧面和背部,她的手由身后肆意作乱着,她的吻亦然,虽然热情地游走遍了每一寸肌肤,但被身后看不见的存在肆意摆布着,这种感觉却并不算好,尤其,是今夜此刻。
伏着身子,原本是以手肘抵在榻上支撑着自己,心念一动下,索性卸去所有力气由得身子软了下来……对此练儿似乎认作了是败阵的一种,身后传来了轻笑声,又一处肌肤被吮住,而正于小腹处逗留盘旋的温暖则愈发缓缓而下。
就在这时,将头埋进枕衾,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两声。
这动静发生得突兀,小腹处的温暖一顿,抚摸顺势就变做了搂抱。
“怎么了?不舒服?”虽然依旧看不到,但比起刚刚轻笑,练儿的声音靠近了耳边很多,呼吸就洒在颈边。
“没……”埋着头,闷声回答道:“只是这姿势压得胸口不太舒服,有些喘不过气,练儿你让我翻个身……”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肩与腰被一拨一带,微眩间视线陡转,床幔与她就同时映入了眼帘。
和每次的这一刻那样,练儿面色比平日里添了些许红晕,微乱的发丝和毫无遮蔽的肌肤更发散着唯她独有的能致人迷乱癫狂的魅色,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情潮未褪的眼中,此刻罕见地同时并存了其余情绪,那是……隐忧。
“胸口不太舒服?是左胸么?”她认真问道,手不自觉地就揉向了某一处剑伤残余的痕迹。
比起后背来,胸前的痕迹其实是极小的,不过因为是贯穿伤的关系,终究无法避免地留下了淡淡疤痕。
只不过是因为某个小算盘才使计要翻过身来,并不想让她担忧,更不想在此时唤起那段难过的记忆,所以当下微微一笑反守为攻,低头启唇也将她胸前的一处敏感含在口中,逗弄之余含含糊糊地答道:“都说是压得喘不过气了……哪儿有用人心来喘气的道理?要不练儿你还是重新随我一起看看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