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交错间,数招转瞬即过,眼看已过了第八个回合,只要再撑两式便可以过关,希望就在前方不远,穆九娘眼中似有了些光芒,而一边的铁珊瑚也握着拳头仿佛在给她鼓劲,唯有自己站在圈外,心里隐隐有了这样反而不大妙的感觉。
就在生出这感觉之时,但闻得场中少女忽然一声长笑,道:“好!那别怪我不客气了。”挽了一个剑花,刺穆九娘手腕,对方举剑一挡,她便一反腕,剑锋倏地斜劈,同时左脚直踢对方小腹,却是刚刚就用过的一个招式。
穆九娘也知道先前用过,可这一式速度之快与先前大是不同,风驰电掣间,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纵然知招架之法,也无招架之力,险险避开了剑锋,却给结结实实踹在实处,顿时一声惨呼跌身倒地,往后连滚了几圈才止住这招余势,可见真是没什么留情。
“九娘!”铁珊瑚见状失声惊叫,那穆九娘还百忙中瞥过来一眼,但是练儿却不给她们机会交流,凌空飞身而来,剑锋一旋,疾转刺下,喝道:“你降是不降!”最后一式竟是杀气腾腾地,一招直取要害!
那穆九娘眼看要性命不保,脸色苍白,额上见汗,但嘴里却咬牙毅然道:“休想!”摇晃起身,举剑就撩,还想支撑到底。
外面铁珊瑚见得这一幕,跳起来拔身上绿玉箫就要去场中助拳,我虽隐约犹豫,但还是一把拉住她,急道:“莫去!去了反而坏事!”可这时候她哪里听得进去,眼前行动受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挥玉箫就向我打来。
这铁珊瑚的玉箫专打经络穴位,出自家传自成一路,招数是一流的,不过她气力较弱,内里修为也不见得多好,若是正常情况我对她还不待怎地,只是如今半年之期未到,堪堪只余三成功力,又是手无寸铁,反而不如她,躲开前两下,心中忽地微微一动,随即挺身豁出去硬挨了那第三下,叫了一声,跌坐在地。
场外场内相距并不算远,自己刚刚中招坐倒,脑后已闻金石破空之声,还有距离稍远处蓦地一声叫喊:“不要伤她!”却是穆九娘的声音。
这一声喊已是极快,却有什么比声音还快,倏地一道银芒自从头顶掠过,分毫不差撞上了那绿玉箫袭来的前端,铁珊瑚哎呀一声,玉箫脱手飞出丈许,还未等它跌落草丛,那银芒却已回旋,半空划出一道弧度,目光来不及跟随,但听得嘡嘡数声金属撞击,后面也有什么东西被打到了一旁。
如此一来一回,掀起的气流旋成个完整的圆,坐在这无形之圆当中,仿佛置身于风眼,反而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待到风止云静,我才揉了揉痛处爬起身,左右前后看了看,除了自己以外的三个人,两立一跪,立着的是前面抱住手腕的铁珊瑚和身后咫尺内的练儿,而跪倒在地的是后面更远一点的穆九娘。
“九娘!你怎么样?”铁珊瑚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眼见不打了,第一时间跑过去扶人,对此练儿视若无睹,只自顾自收剑伸臂过来,拉开我揉痛处的手,扯开衣襟看了看,这一下点在锁骨处,其实不算什么,最多有些发青而已,查无大碍,她合起襟口,再瞪我一眼,我朝她笑上一笑,彼此已心知肚明。
“练寨主……”就在我们这么做时,那穆九娘已被铁珊瑚扶了起来,她身上两处挂彩,小腹还挨了一记,已经是气喘吁吁一副脱力的模样,但剑还握在手中,捂伤昂首道:“练寨主,这十个回合……已过了吧?算是不算?”
“你还和她说什么?不见她刚刚下手那么狠吗?咱们这就走,浪迹天涯也比求她强!”抢着说话的却是铁珊瑚,她余悸未了,扶着人,愤愤不平之情溢于言表,却被练儿一笑,道:“如今走了,你这九娘的罪可就白受了哦。”说完她转身过去,曲指在铁珊瑚额上敲了一记,又睨道:“我下手再狠,总是有言在先的,你这小妮子却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对旁人出手?还是趁人之危,实在丢你铁家的脸。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这么客气,你若敢对她出手,我就把你家九娘的脸划花了给你看。”
那铁珊瑚躲闪不及,头上被敲个正着,又被一番抢白踩住了痛脚,一时间眼瞪得溜圆,却半句话也想不起该怎么顶,练儿也不管她,又转头对旁边的穆九娘道:“我练霓裳一言九鼎,自然算数,你总算做得不错,配得上珊瑚,今日过后我就站在你们这边了,对义父要瞒要说要骗,打声招呼就是。”
穆九娘拼死拼活,要得就是这么一句承诺,当下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被铁珊瑚搀扶着回去寨中疗伤不表。
之后几日,铁穆二人见了我们多少有些别扭,尤其铁珊瑚,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不待见玉罗刹的时期,只是练儿这方却表现得一切坦然如常,仿佛那伤人之举与她毫不相干,该招呼招呼,该说笑说笑,原先什么态度现在还是什么态度。时间稍久,先是穆九娘恢复了常态,之后随着她的伤势痊愈,加上我从旁调和,渐渐地铁珊瑚也认识到了练儿用心,将一切放了下来,算是既往不咎。
这一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仿佛不过是件小小的风波,起了个小浪头,溅起了一点水花,然后就此风平浪静下去,不可能掀得起什么大风大浪大麻烦。
哪知道,就是这件事,在十余天之后,却惹来了一场谁也想不到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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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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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劫难,最初的端倪显现于早晚变天之时。
时值夏秋之交,又是高山,气候总体来说很舒适,只是日升日落之际温差变化有些大,所以当我瞧见枕边人入夜之后会添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时竟忘了,若是自己这样的体质那是正常的,但有些人不应该这么容易畏寒才是。
这两天来练儿都显得有些慵懒,仿佛没什么胃口,连吃个东西也是无精打采的,一开始我当做是伙房最近几顿的饭菜做得不对她口味,于是自己亲自下厨去烧了些自幼就常做的荤素菜肴,如此一来她倒是乐意多吃上几口了,但也仅仅是多吃几口而已,嚼在嘴里也还是一副的懒洋洋模样。
若仅仅是这样,那倒也无所谓,状态起伏,谁都免不了有个懒散的时候,何况练儿脾气自然随性,犯懒了从不勉强自己硬打精神振作,山寨中近日来也是发展的风调雨顺,没什么事扰心,就是任她悠哉游哉地懒散生活上一段日子也不要紧。
可再往下,却发现还是不对,若说是慵懒,不应该连平时的说笑聊天都减少了吧,甚至于到后来,对睡前原本热衷的一些……惯例都显得有点敷衍,夜里也睡不太安稳。
发现她夜里睡不安稳的这天,我当机立断,叫来了寨中有些医术的属下为她诊断。
这医师是个妇人,祖上是学医的,丈夫也是郎中,无奈悬壶济世时得罪了达官贵人,最后闹得家破人亡,她逃到定军山寨中入了伙,转眼已是两年,平时与一般女喽兵无异,只是懂医术,渐渐谁有个病有个痛都会寻她,倒成了寨中不可或缺的人才。
其实因儿时阅些医书,这岐黄之术我自己也略懂一二,却毕竟不自信,还是托给别人,这妇人第一次为自家寨主诊病,有些战战兢兢,诊了半天,皱眉起身,口称寨主她老人家天生异禀,体质略不同于常人,有些难判,若只是精神不济,食欲不佳,有些畏寒,或者只不过偶感了点风寒,先开两剂温和养神的汤药吃下去,再行观察不迟。
练儿本就对所谓看病很不耐烦,之前问话也不怎么配合,如今听了诊断结果,哈哈一笑,就揶揄我又自寻烦恼胡思乱想,我也不好与她顶嘴,边吩咐旁人去抓药熬药,边自己给她号了号脉,却也觉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之后两天都在督着她按时吃药,也注意添衣保暖,情况不好不坏,似乎就这么僵着了。
这一日午后,天高云淡,阳光正好,不似盛夏毒辣,照在身上暖意洋洋,我见如此风光,就哄了练儿说到外面走走晒一晒太阳,她虽是懒散不改,倒也不推脱,说走就走,我俩便并肩踱步到数日不曾到过的山寨场坝上去走了一圈。
这场坝其实就是山谷中一块平地,作用类似于小广场,是人们聚拢活动的地方,平时操练训兵,闲时晒晒东西,缝缝补补说说话,都爱往这儿来,毕竟是支娘子军,对聚在一起闲话家常还是很热衷的,以至建寨之初,许多建筑就是围绕这一平坝修起来的,如今规模初成,更是一片井然。
我倒罢了,练儿很少来这地方,此时一出现很惹起了一番瞩目,走到哪儿都有人行礼,不过练大寨主在属下心中还是很有威仪,一般没什么事,旁人是不敢随意过来搭讪说话的,只是远远注目,请安,连原本的高声说笑都收敛了,唯恐打扰了寨主她老人家的清静。
这般慢悠悠踱着步,情况直到转至南麓一侧才不同起来。
南麓一侧还有未完的土木之工在陆陆续续进行中,我和练儿行过来时,正好有一栋房屋在上梁,这可是一桩大事,也是件大力气活,女子毕竟力弱,只能以人数弥补,所以这当口是热热闹闹聚集了一大帮子人,离老远就能听到人声鼎沸喧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