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药炉,但今日来不及备好了,所以熬药自然是在下面的伙房中,出了房屋,匆匆而去,可没掠出多远,就听到了隐隐的喧哗声,天色已暗了下来,却还看得见远处人头攒动,似乎不在少数。
所有声音中最响亮的怕就是铁珊瑚了,她拦在路口,远远就听见嚷嚷道:“不行不行,都说是静养了,你们这么些人去做什么?问候也不成啊,什么情况?我可不知道,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小径是顺山势而成,这一处最是险要,她拦在那里一女当关,其余人倒还真是想上来也来不了。
“珊瑚,怎么了?”别人上不来,自己也下不去,再说也不能视若无睹,于是掠过去现身问了一声,这一问不要紧,铁珊瑚回头还没说什么,那帮人见了我却已经两眼放光,急道:“竹纤姐姐,竹姑娘,你来得正好!快给我们说说寨主她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
一时间这边一句姐姐那边一句姑娘,喊得是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听到人有些晕头,好不容易叫她们静下来一个个说,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时辰里寨中都传开了,有说寨主患了急症的,又有说是重伤的,中毒的,一时间人心惶惶,这十几个人是女喽兵中的中上层,也就是管事的那一阶,小喽啰们坐不住,她们更坐不住,纷纷想过来看个究竟,却被铁珊瑚毫不客气地全拦在了这里。
明白了缘由,便耐着性子一一抚慰,我对她们直言不讳地承认了练儿生病的事,却没说是哪一种病,只道没生命危险,至于具体是什么病症,练寨主硬气好强,除非她亲自首肯,否则谁也不能满世界宣扬,旁人也没有非得知道不可的必要,如今她需要静养,打扰是越少越好,所以这些时日平时不见人,寨中事物由大家管理就好,除非真有什么不得了的要紧事,这是可以去说话的,但那也要先与我打好招呼,定好时间,莫扰了吃药休息的时候。
一席话毕,许多人瞧着表情是安心不少,却也有少数仍不能放心,犹犹豫豫道:“竹姑娘,这……真是没什么大碍么?你可不要哄我们安心啊。”
我淡然摇头,而后道:“如若真有什么大碍,此时我可不会还有闲心在此与你们说话,对你们而言,她是寨主,是恩人,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但对我而言,她是生死与共之人,她若死,我殉死,这回答,不知你们可否满意?”
这之后,人群渐渐散去,等人群走干净了,穆九娘才拉着那学医的妇人从旁边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怀中还捧着个热乎乎的药罐子,原来她们早就熬好了药过来了,却无奈被堵在这里,又不好带着药出现在人群面前,这才偷偷躲了起来。
没太多空闲与她们多话,我一边嘱咐道从今而后一段时间里,都让这妇人随她们行动,叫铁珊瑚安排可靠人手以策万全,一边接过药罐匆匆返了回去,耽搁这点时间,虽然罐子还是热的,内里的药却不一定火候还那么好,药力要是褪了那就可惜了。
急急忙忙赶回屋,轻手轻脚走进去生怕惊到了她,房中很静,练儿的呼吸声很匀,所以我一度以为她又睡着了,直到洗净双手来滤了药倒好,再端过去想叫她起床喝,才发现床上那人是睁着眼的,一双黑眸骨碌碌转,却一言不发。
“练儿……”微微触了触,这具身子并没有如担心的那般痉挛,却还是绷得很紧,比之前紧多了,这或是发作的前奏,又或者,她在我出去的当口,又已经发作过了。
无论是哪一种,药却总是要吃的,还要快些吃,凉了,久了,是不好的。
于是扶她起来,在床沿边坐下用身子支撑其坐好,让她的头仰躺在自己肩膀上,腾出一只手去帮她开口,练儿的嘴闭得很紧,这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愿,狠下心用力捏她两颊牙关处,好不容易令其微微张了嘴,一松劲却又闭上了。
于是下次再捏开的时候,我把一根手指垫了进去。
手指伸到很里面,垫在靠右的上下臼齿之间,这样可以留出足够多的空隙慢慢喂药,也不至于捏疼她,这种当口自己一点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练儿的眸子却转过来盯着我不放,不太清楚她在想什么,于是笑一笑,对她打趣道:“咬我你不陌生吧?对了,当初不是说分开一次咬一次么?正好,这次相见后你还没咬过,今日就算结账了吧。”
练儿又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的眨眨眼,大约这么斜着看人也挺累的,之后就不再乜眼,只是好好配合着一口一口吞药。
药应该是很苦的,但不得不慢慢喂,因为此刻练儿的状态,我生怕她会呛到,更怕呛着会引发其余反应,所以每次都只是倒一点点进她微张的嘴里,直到听见了下咽声,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倒下一口,手指很疼,非常疼,但对于这种疼却奇怪的安心,有一种自己能帮她分担掉一些什么的感觉。
这一碗药量很大,慢慢喂完要花很长的时间。
当终于饮完最后一点时,练儿似乎也渐渐放松了一些,手指上的疼痛不再那么强烈,正想抽离时,倏尔间疼感之外有什么柔软轻轻扫过,然后怀中少女就含含糊糊说了声什么,因那未褪尽的紧绷和……异物的关系,这声不甚清晰,不过距离近,还是能清楚听明白的。
练儿她勉强笑着,感叹的是:“其实……生病,的感觉……也还不赖嘛。”
作者有话要说: 打雷了……好吵好吵……(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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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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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此症本应该十分凶险,至少也是极其难受的,尤其这后一点,无论是从旁人各种忧心忡忡的嘱咐中,还是自己记忆里残留不多的印象中,都是肯定非常的。
可偏偏有人就是能将难受不当一回事,活得好似一点也不难受。
按那医者所言,患了这种病平素全身乏力,头晕头痛,肢体发紧也就算了,其中最是忌讳惊扰,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的刺激没准也会诱使搐搦发作,而若搐搦越是频频发作那就越是糟糕,所有凶险都是在这时激出来的。
因这么听说了,自己一直是如临大敌,甚至做了练儿好转前都不准她离床半步的打算,不可否认的我怕她发作,发作时神智是清醒的,她这样骄傲的人不应该经历这种痛苦,而我也不愿见。
可事实上,练儿却根本没有自己得了重症的自觉,或者说对她而言,病就病了,却没必要表现出一副病怏怏的恹恹模样,所以之后养病的日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过活,即使当最难以自控时,眼中也见不到被折磨的痛苦,反而常常闪烁过一丝讥嘲和不屑的笑意,仿佛对这样一种发作方式十分嗤之以鼻。
而当这种发作没有袭来时,她更是会时不时起身走动,甚至不顾反对,会偷偷在夜里推开窗户乘凉观月,全然不把那不可受风的重要医嘱放在眼里。
好在此时尚属夏末时节,本就多少有些气闷,而自己也知道此症属于细菌感染,并非所谓的什么“风邪”引发,所以只要是一点点微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去透一口气也好,毕竟放松心情才是最重要。
除此以外,大多数情况下练儿还是很配合的,尤其是服药,每隔三个时辰一海碗浓浓的苦汤,外头风雨无阻地准时送来,她便眉头也不皱的准时咽下,若是遇到发作前后肢体不便,就是由我帮她,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以至于后来自己对她玩笑道若是分开一次咬一次,那这回积累的次数足够将来消账用得了。
不过,每每这么打趣时,得到的无不是哼哼两声笑,还有练儿那不咬出血就不算的反驳。
也是,除了第一次这么做时被咬破皮了外,之后几次都只不过是有些痛而已,甚至连痛感都在渐渐减轻,这或者是巧合,但也可以解释为练儿渐渐夺回了一些自控能力,所以能嘴下留情了,我倒希望是后者,这至少能证明她的病症在渐渐减轻中。
而这猜测随后就得到了证实,当那位学医的寨中妇人再一次来看诊号脉时,也显出了惊讶之色,道寨主果然不凡,本以为这段时间内能控制住病势就属大幸了,如今看来,却分明已经显出了好转的迹象,看来只要定时服药,继续如这般调养,不发生特殊情况的话,距离痊愈也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这时候相较练儿第一次发病刚刚过去十日,比原先预估的最顺利发展也整整提前了一半时间,所以听到大夫这么说时,由不得自己不喜出望外,原本是郑重其事做好了打一场战役的准备,接触下来却发现只是小小冲突,任谁都会如释重负眉开眼笑的。
只是可惜,世事的发展,往往总是不会让人称心如意。
“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天一如既往的出来透口气,却发现小径边的看守在远远对这边招手,她们是铁珊瑚安排的临时守卫,那领头也算我所熟悉的,正是当初在定军山时负责照顾我的矮小女兵,她性喜喧哗,如今却连站岗守卫都安安静静,唤人时也是用肢体语言示意,直到走近了才过来附耳几句,领我去到熬药的小庐中,铁穆二人连同那医者都聚在此处心事重重的候着,一见她们如此,心中就隐约知道有事且不是什么好事,可当真正听完后,还是忍不住大皱眉头,语带不满的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