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逗逗她,也是经年累月习惯了的相处方式,所以自己说得轻车熟路没半点不适,讲完后自然也没多想什么,注意力依旧放在手中动作上,又摆弄了一会儿头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边竟没有回嘴。
这可不太寻常,她素来好胜心重,这次是怎么了?“练儿?”都来不及放下手,就这么别着腕,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三步外那少女默默无言望了这边,微颦眉峰,轻咬下唇,全不见了刚才的谈笑自若,却好似怀揣了心事,欲言又止。
“练儿,怎么了?”赶紧草草束了发起身过去,握她双手询问,这世间有些人最不适合闷闷不乐的神色,眼前少女无疑就是如此,我宁愿见她生气发怒,也不希望见她郁郁。
“我当时确实没能认出你来……是我不好……”谁知道最后听见的却是这么一句。
比起坦率的道歉之举,更令人没想到是自己随口说的话她竟真往心里去了,“说什么呢?”我敛了笑容,赶紧道:“当时在场又是官兵又是强盗,还有一干番子异族,混迹其中本就不好认人的,何况我还是那种打扮,如今只是随口说说,逗趣两句,你怎么当真了?”
“不是。”她却摇摇头,正色道:“我当时确实没能第一眼认出你来,这是我不好,不过,最后削去幅巾,却并非是因吃不准不敢相认的关系……你……”
不明就里,所以静待她说完,可练儿讲到这里却不讲了,只是抬眼看着我,又慢慢轻蹙起眉,回到了刚刚欲言又止的态度,明眸中流露出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吸一口气,正想要追问,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却是那店小二去而复返,送热水来了。
不得不开门令他进来,在与旁人说话时,练儿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正是平时那种直爽而傲然的言行举止,勾了一丝微笑,见不到半点异样。
这倒不像是掩饰,反而像情绪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颇符合她的作风。
最后也不明白所以然,唯有不了了之先去收拾自己,幸而房中有屏风隔开,倒也不会太尴尬,背后有伤,沐浴当然是不可为的,洗好脸,就只能以布巾拭净身子了事,这些时日都是这么将就下来的也习惯了,尽快弄妥当,披了单衣转身出来,却见练儿在桌边翻弄我的包袱行李。
那个小包袱里本来就没什么,何况翻弄的人是她,所以并不用急,只是边撩颈间湿发边好奇问道:“做什么呢?”这时她正好翻出了包袱中的几贴伤药,拿在手里嗅上一嗅,才好整以暇瞥了一眼过来,道:“擦好了?擦好了就去那边床上躺下,我要看一看你的伤。”
自从被她轻拍一掌察觉背上伤势开始,就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惦记上了,我迟疑一下,下意识推托道:“不用快吧,还是先缓一缓,你不是急着用饭么?”
“饭食哪儿那么容易准备好,这个档口足够了。”练儿俏眼一翻手一摆,过来拉人道:“你越是推,就越是说明心虚,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快快。”
她一迭声地催,也再不好推诿了,认命的坐在床边,终究有些不自在,还是面朝里挪了挪身,背对她解开衣襟,一层层去掉身上白净的绑带,露出包扎下的脊背,再想拧臂去够最底的一块药贴时,却倏地被轻轻按住了手。
“都说了你躺下,这么反着去够也不嫌别扭,我来。”练儿动作轻,声音也轻,轻到令人为之一怔,因为很少有机会听到她这么轻柔说话,一怔神的功夫,就有手臂环到了腰间,腹上一收,肩再被轻轻一推,就不由自主的被放倒了下去。
即使是这样的放倒动作,练儿也做得很轻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小心轻放”四个字,想笑,却笑不出来。
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发慌,这种感觉也是久违的了。
罢了,随她去吧。
伏在枕衾上,抱着听凭处置的心态,一言不发地闭起了眼,只盼着早些过去,却等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背脊的肌肤被另一个温热触上。
练儿的体温一如既往略高于常人,甚至连手指也是如此,因此触碰的感觉也尤其明显,最开始并没有直去揭那一处伤药,偏在周围逗留了少顷,指腹于背间的徘徊清晰可辨,我暗暗皱了一下眉,不知她要干嘛,只得继续放空了思绪一动不动。
这般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觉得药贴被慢慢揭开,伤口应该已愈合,但多少还有些血水,所以每次拿开时必然有些牵扯患处,这种程度的感觉自己换药时早已习惯,眼下却不知是不习惯呢还是别的什么,竟因这点痛楚而身不由己微颤了一下。
真是没用……觉得不该在练儿面前显得如此窝囊,有些懊恼的将头埋入了枕衾中,闷声掩饰道:“你还是快些吧,慢了有点……不自在。”
身后没有回答,但顿了顿后,果然换做了干净利落地“刷”一下将药贴揭了下来。
这次倒抑制住了颤抖,只是埋在枕衾中吸了一口气。
因伤在背上的缘故,那一患处自己始终是无法瞧见的,一路匆匆,医馆大夫又多是男子,更不方便,所以究竟伤成怎么一副模样?一直不得而知,如今给练儿查看,自己未尝没有好奇之心,等了一会儿还听不到身后动静,就忍不住侧头问道:“如何,大约也差不多结疤了吧?练儿你看着附近有没有发红或……”
倏地闭起了嘴,这句话无法说完整,因为感觉到有柔软的掌心直接覆上伤处,背脊一僵,不知是因为痛痒,还是因为那掌心的温度。
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覆在伤口之上的触感轻飘飘若有若无,掌心的热却惹得患处微疼微痒实在有些磨人,我忍了少顷,还是耐不住出声道:“练儿?”或是因为这一声唤,那温度又倏忽离开,失去了影踪。
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明就里,她这是要做什么?说是验伤,却一不说话二不上药,忍不住按住半解衣襟,单手撑起,正要起身转头一看究竟之时,眼前却闪过一道耀目的寒光!
心中一紧,几乎本能要跳起来,却被人动弹不得地压住了身。
虽是压制到人动弹不得,但那动作还是很轻。
蛮横的压制,轻柔的动作,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就是被这把剑伤到的吧?”练儿的说话声很近,几乎和那道快要贴在脸颊边的寒光一样近,也几乎和那道寒光一样泛着冰冷。
从意识到是她在这么做开始,自己就消去了不必要的抵抗,满腹疑惑的侧头凝神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贴在颊边的光,是一把短剑的光芒,而剑身上熟悉的饰纹明明白白昭示着它的来历,这不是从小属于自己的那把短剑还能是什么?
“练儿!你是怎么得到……”急切的想回头询问,却还是不能如愿,她不让我起身,我不和她挣扎,此消彼长,胜负很是明显。
“问其余问题之前,你最好先回答问题!”
自己趴伏在床衾之上,她却更在自己之上,总算还记得微微撑起上半身避免压迫伤口,这动作并非嬉戏,也不是亲昵,只是单纯为了压制住人便于审问,因为此时,身后那道声音正蕴了极明显的怒意,冷笑道:“你倒是告诉我,和官兵交战,却怎么会被自己随身的剑,伤成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没码完啊没码完,没码到原计划中存档点,因为睡过头了来不及了,慌慌张张上来了~~~
原谅作者君顺延到下一章吧,大不了明日再更~~~~o(>﹏<)o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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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桀骜的天性使然,练儿常有咄咄逼人之举,但这一套很少用在我身上。
只是这一次,却仿佛是来真的了。
无论是毫无掩饰的怒形于色,还是气势汹汹的语气,乃至于不由分说的桎梏和面颊边冰冷的短剑,都给人一种在逼供威胁的错觉,然而,相对这份气势,她却并没弄痛我,背上的患处和被桎梏的身体,都没有半点不适。
熟知对方脾气,所以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就索性彻底放松了由得她压,一只手垫在枕衾上寻了个惬意的姿势侧头伏好,微笑道:“练儿怎么如此确定我是被自己的剑所伤的呢?”
即使侧头说话,却也瞧不见身后的人,视线只能刚好触及那短剑,森森的剑身,血槽中依稀还残余了些黑红,不知属于何人。
这把剑已在不知不觉间沾染过了各种的血。
“还想蒙混过关么?你总爱这样!”比起自己的放松,反而更容易感觉到咫尺之内的情绪波动,即使看不见也很容易想象得出她柳眉一竖的模样:“你被何种利器重创,谁个用剑的行家识不出来?官兵们没那种兵器,寨中女兵更是我一手教出来的,里里外外用短剑的只得你一人,何况创面大小完全与这把剑一致,你少想顾左右而言其他!今日若不说清楚,就不放你起身!”
她说得愤然,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叹了一声大意,之前还想解释成普通的刀伤箭创,却竟然忘了练儿是个剑术大家,伤口是何种兵器所致怎么能轻易骗得过去,而她能得到这把遗失了的短剑更是令人意想不到,这把剑我自小不离身,她比谁都清楚,如今再要解释才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