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一来,却也闷坏了这位酋长之子,他生性豪迈奔放,不喜京城烟红柳绿莺歌燕舞,却对各处风土人情江湖故事犹为好奇,这些事御林护卫自然是懒得讲的,是以当这唐努听说我才从西域关外回来不久,一路途经了数个州县还到过吐鲁番,就陡然来了兴趣,热情相邀非要结伴同行一段路,也不知是生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还是单纯想听故事。
因女扮男装的心虚,当然还有其余种种顾忌,对这种邀请本该如对卓一航那时的一口回绝才是,可如今身体状况太不尽如人意,也确实不能逞强,加上这些时日风尘仆仆,难免有些脸色不佳瘦削黯沉,倒也无形中掩饰了许多,是以权衡利弊之下,自己最后还是应了下来,约好此去同路到延安府,然后各自分道扬镳。
其实这算起来通共也只有一日半的路程,但那唐努仍是欣然接受,为了方便说话,索性就弃马不骑,邀请了人进到皇帝赏赐的四辕紫花梨木大车里畅谈起来,说得高兴了,就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虽说对这好似没心机的大嘴巴不敢苟同,但无可置疑,与这种人说话确实是轻松许多。
一路上能在这大车软座之中养精蓄锐,自然比马背颠簸好上不少,即使要强打精神和主人说话,但总体来讲还算是休息为主,那唐努也察觉出这客人似在病中,边兴致勃勃交谈,边命人送上来补气养元的汤药,倒是将生性憨厚热情的一面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虽庆幸遇到如此好客的主人,但坦白说,对这份热情还是本能存了警戒的一面,谈话时自己虽然知无不言,但绝非言无不尽,该保留的一点不会泄露,连睡觉也是提防着的,不过对奉上的食物汤药是坦然吃喝,只因要对付我这样的,实在犯不着用那些下三滥的心机手法。
一日半转眼过去,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这路途上什么也没发生,反而得了充足休憩的身体好转不少,好歹放下心来,出门遇贵人这种事固然可喜,不过分别也近在眼前。
本是想按约定入城后就道谢告辞的,哪知还没到城门口,就有当地官员出来迎接,说是在衙中已经安排了数间上好客房扫尘以待,只静候使节贵客光临,我来不及分别,混在其中也成了贵客一员,莫名分得了西侧的一厢静室,唐努来探笑道不住白不住,走时再分别不迟,劝我住下。
最后答应下来,并不是真想占这点便宜,而是有自己的考虑。
奔波一日,接风洗尘,待一切喧嚣散去时,夜色不觉已深,多数人想来已早早歇下,梆声锣响,有丫鬟敲门送来了一碗冰糖燕窝,道是县太老爷吩咐给贵客们安神的一点心意,我乘机道有事相商,问明了县官住所,便堂而皇之寻了过去。
这便是自己入住之后临时起意的盘算,寻机找那县官,借安全之虞向他打听附近盗匪现况,自然比去茶馆酒肆之地打听要来得方便准确的多,也是机会难得,平时我哪儿有机会直接探听此等军机要事,若说住下来是不住白不住,那么这才是不利用白不利用。
这县衙后院别馆也大,走了一阵,还未到目的地,忽悠悠一片黑云遮过了月亮,周围陷入了昏暗,自己未带灯火辨不清路,原地站了一会儿,倏地觉得似有什么掠空而过,上了一旁的角楼。
心中微微一惊,这些日子本就存着戒备警惕,这时候一股脑的全冒了出来,什么人深夜在这府衙之内高来高去?定不寻常,若没记错的话这角楼应该是那两名御林军统领歇息之所,难道是他们有什么仇家不成?
虽然心中警戒,但事不关己,如今功力也有折损,我不敢贸然行动,只是暗处留神观察,那黑影掠上角楼之后,厢房里就燃起了火烛光亮,有黑影投在花格纸窗上,晃动交错,仿若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般,影子共有三条,果然是多了一人没错。
里头说什么这边自然是听不到的,只是这情形实在透着诡秘,也就无妨沉下心来站定,候了一阵子,一条人影又从里面窜出,偷偷摸摸的掠去,这次月色不错,我看清了对方大致的穿着样貌,这个样貌只是普通一名中年男子,倒没什么,只是他穿着的赫然是和那两名御林统领同样的花色官服,显然是一路的。
既是带兵的将官,为何却像小偷一般,偷偷摸来?若是朝中公事,也不该连当地官员一并瞒住,这般趁着夜色高来高去,倒像是……
忖到一个可能性,不禁心中沉了一沉,人也犹豫起来。
趋吉避凶,闲事莫管,但如果只是有那么一个可能性,反而容易令人举棋不定,何况这班番邦人委实对自己不错,假若真的……那……
静心思索了许久,还是得不出结论,唯有先搁在一边,先去把自己的事办好,寻那县官说话倒是非常顺利,此人是武官出身,我不但详尽打听清楚了自己要想的消息,也顺便在他那里讨到了些上好的伤药,这一日夜里再无异样,第二日一早,唐努一行继续登程,我却没有按原来计划的那样向他请辞。
罢了,心里妥协的苦笑,反正接下来也是顺路,一切就看彼此造化吧。
那唐努不知这般心思,只道是我改了主意,沿途有伴,自然很是高兴,这天身体感觉好了许多,所以我们并未乘那华车,而是骑马前行,走了一阵,却渐渐的舍了官道,往山边小路行去,唐努颇为奇怪,差人去前头引路的那两名御林统领处问,得到的答复是官道绕远,反正县驻有大军,盗匪无踪,不如抄小路行走,路程可缩短许多。
这一行人本就不熟当地道路,听得有些道理,便由得他们带路而行,我只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向自己判断的发展,无法抽身,也只有愈发暗加戒备。
道路越行越险,中午时分穿过一处丛林,林中山路,约有五尺多宽,仅可容单骑通过,夹道是荆棘蔓草,荒凉之极。
到了这里,前面一个统领突然道:“咱们且在这里稍歇一回。”不待允许就双双下了马,唐努大约见对方太独断专行,面色有些不悦,没了谈兴,也和随从跳下马来,走过去似想质问,却还没走出两步,对面山路上突闻马蹄声响,有两骑飞奔而来,其中一人正是昨夜所见的中年人,只是此刻他已换了平民服饰,不再是军官装束了。
几乎在这两骑出现的同时,那两名御林统领回身拔出佩刀来。
古来官贼本一家。
多数人还在愕然中,唐努身边的随从被砍倒一个,另一把刀往他身上招呼而来,跃起上前抽旁人兵刃挡住,我低喝了一声:“还愣住干什么?他们见财起意,要谋财害命了!”
那军官被这一挡,骂道:“走眼了!原来是个练家子,晓得就别挡着爷爷发财!”说完挥刀又斫。
这边交上了手,那边一行人等才惊醒过来,随即纷纷抽出随身兵器大吼着向对手攻去,那唐努的随从不多,但都是南疆挑选出的力士,生性勇猛,浑不畏死,唐努自己也练过几手,离得近的那军官武功较弱,被我这一滞,手腕又给唐努刁住,猝不及防,南疆两个力士双铁齐下,顿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虽然顺利得手,但这之后,战局就变得异常棘手起来了。
那边快马驰到,其中那中年人一跃而入,解下腰带,舞得虎虎生风,南疆力士毕竟不懂中土武功奥秘,没交手几下,就有两人血洒荒林,其余只仗着人多势众才能勉强支撑一时,我这边功力折损,背上又有伤顾虑,也只能堪堪与另一名军官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间余光一瞥,瞧见与中年人同来的老头根本没出手,只坐在圈外拿一根三尺长的铁烟杆大口喷烟,仿佛不屑一顾,心中更是着急。
本以为这次只是官兵中有几个见财起意的,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走眼了。
如此战了数十回合,忽地莽林密菁之中,哨声大起,森林两边又涌出十余健汉!
局势突变,先还当时是对方的埋伏,却瞧见对手脸色是一样惊疑,再看那十余人中竟有几张熟面孔,好似曾是定军山的座上宾,心中顿时一跳,差点儿乱了分寸。
这涌出的十余人果然是绿林强盗,虽也为财而来,和这几个官兵却并非同一路数,此时见有人捷足先登,怎能罢休,口中呼喝着就杀了过来,却被那等在一旁拿烟杆的老头转瞬打倒两个,这老头不言不语,出手却甚狠,中了他招的俱都倒地惨叫不已,显得极其痛苦。
群盗见对方出手厉害,怔了一怔,似想齐上,忽听得那老头哈哈笑道:“臭强盗,你们中伏啦!以为我们不知你们打这票东西的主意么?等得就是你们来背黑锅啊!”随即引吭长啸,林中喊声四起,涌出百余兵卒,个个身披铁甲,包围了人群,举弓待射。
发展至此,当真是名符其实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虽在与人交手,但一直有留心动向,眼见这局面不禁暗暗叫苦,果然是自己想得太简单,原来这帮官兵早知道有绿林人想动这帮番子的脑筋,在此埋伏了一网打尽,到时候杀人灭口,财宝到手,却让冤鬼们背去罪名,自身最多担个护卫不利的责罚,当真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