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边提防着,一边捱时间,之后事情的发展倒好似印证了我的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外头噼噼啪啪的声音渐弱,天色渐渐放晴,阴霾散去后,云层间竟洒出了缕缕日光,驱去了些许寒气,也映得一地大大小小的冰雹晶莹剔透起来。
见此情形,未等我们如何,那侍奉在老妪身旁的中年妇人已先开了口,不紧不慢扬声道:“雹子已经过去了,今日都不会再有,各位还是请乘早上路吧,我们不留客了。”
虽然我们本就是如此打算的,但这摆明赶人的话显然不中听,铁老爷子脾气虽大,毕竟见多识广,还是拱手称了声谢才出去,练儿冷然一笑,什么也没说,也跟老爷子出去了。
我随着他们走到了门口,想想实在不对,还是折身返了回来,去到围炉边,抱拳躬身道:“我两名伙伴闯荡江湖惯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这次途中遇到难处,幸得屋主庇护,小小谢意,略表寸心,还请收下。”
说到这里,一掏腰包,才发觉自己身上并没有散碎钱两,这时候若迟疑实在难看,索性人情做到底,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了围炉边的小木桌上。
放定银子,正要收回手时,腕处却蓦地被两根枯长手指捏个正好!
自己走到近处与她们说话,其实是提着戒备的,即使如此竟也被擒了个正着,心中难免一惊,再顺那两根枯长手指看上去,出手的居然是那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眼也不曾抬过一下的年迈老妪!
“老妖怪!你要对她做什么?还不速速放开!”身后是熟悉的呵斥声,想来练儿应该是在走廊上见到了这一幕,立即推窗而入,飞身过来就要动武。
我赶紧伸另一只手挡住,急道:“等等,练儿,等一下,稍安勿躁。”这才算及时拦了下来。
因为就这片刻的功夫,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两根手指虽然捏住了自己的腕脉,但并没用什么力,甚至是颤颤巍巍的,根本就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虽然,那快若闪电的出手依然令人费解。
无论是面对气势汹汹的练儿,还是面对疑虑不已的我,这两名妇人都恍然未觉,仿佛什么事也与她们不相干,那老妪把脉似的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沙哑道:“我们这边,没有帮了人收钱的习惯,既然姑娘有心,以重金相赠,那不如让我老太婆为你诊上一诊,算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世间异人怪士颇多,这家主人也确实一开始就显得种种古怪,如今听这么一说,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我当下恭敬道:“那就谢过老人家了。”
练儿一脸的将信将疑,却也抱剑收势,站在一边紧紧盯着不放。
无视我们的态度,这老妪自顾自眯着眼,徐徐道:“姑娘你先天受损,如今阴虚有热,静少动多,有劳损之忧,兼肺腑曾受损伤,虽早已痊愈,却缺了调养一环,不妥。”说到这儿,脉上的手指动了动,移了些位置,又道:“你此刻身子疲态已显,再不静养,小心积劳成疾,到时再想回头调理,便是事倍功半,麻烦得很了。”
听她娓娓道来,一套套还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我和练儿面面相觑了一眼,再看那老妪,已说完了话,撤去二指,闭目回到了之前不言不语的模样,自己也就随即收手,再次抱拳称谢,拉起练儿便往外去。
前脚刚迈出门槛,忽听耳边似有声音。
那声音道:“命理定数如流水,莫要扰了不相干的河流,否则,死劫难逃。”
倏地回首,一阵穿堂风来,门扇已在面前砰然阖上。
扭头看看练儿,她就在身旁,这次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般,我心中悚然,还待想要不要再推门问个究竟时,铁老爷子却蹬蹬噔大步流星赶过来,一拽我们道:“快走,快走,这里果然古怪得紧!不宜久留!”
看老爷子竟罕见的有些变色,再想要问,却已被不由分说推上了马,便也消了念头。
打马离开这村庄后,虽然一路平安,我们三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太好。
自己脸色不好的原因,自然无法对别人说,那飘忽的声音残留心底,时间久了如梦一般,也辨不清是真是幻,而老爷子脸色不好的原因,事后再三追问他都不肯说,想来应该是在廊下见到了什么吧,具体的猜不出,也就只得作罢。
唯有练儿脸色不好的原因,虽当时她不说,但不久后便彻底搞明白了。
说是搞明白,其实最后都是她自己说出的,在我们下了山岭过了宿点,进入金城兰州稍事调整了一日,正准备千里迢迢奔赴京师之时,她突然开口道:“咱们稍微往陕南绕个道吧,我想去一趟定军山看看。”
练儿的根基就在那里,所以她这么说时,谁也没觉得有异,老爷子首肯道:“唔,算起来你也大半年没回去了吧,绕道去瞧一瞧,哪怕露个面也好,毕竟是寨主么……”
“嗯,义父说的是。”练儿点点头,然后转过来看向我,那目光里仿佛有些什么,这时候,自己才发现,事情好似有些不对。
然后,就听见她说:“到定军山后,你就好好留在寨中吧,此去京师,我与义父俩人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候不早了,闪出来速度发一记~~故事继续发展,是到分水岭的时候了~~
话说,到现在才发现貌似作者栏的更新提示停在了2月6号,是自己的关系还是晋江君木有好全啊……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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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说什么?她在说,此去京师,我与义父俩人就够了。
听她这么说时,霎时脑子里嗡地懵了一下。
早已决定,不管这段感情将来何去何从,都不会再离开这个人的身边,我们之间的身份可以变,但不变的必然是两人将并肩踏上前方的道路,无论风雨,无论艰险,无论对彼此的定位是什么。
说好的不离君侧,同进同退,除非……
除非有一天你再不需要我陪伴,亲口逐我离开。
那么,此刻,算吗?
“喂,你别摆出这样一幅脸色好么,好似我欺负了你似的。”
恍惚间手被拉住,眼前的人显得不太自在,皱眉道:“我知道你想一起去,本也该一起去,可后来回想,那天的老太婆说话像也有几分道理,她连你以前的内伤都讲得出,该是有点门道的,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留你在山寨静养,也是为了你好嘛。”
练儿说这些话时,神色仿佛有些急,看着这样着急解释的她,倒令我不禁疑惑,觉得自己此刻脸色当真有那么难看不成?
但不可否认,这一番话确实是及时的,至少那些负面念头就此打住了。
多少放松了一点下来,但不代表就心甘情愿的答应,“练儿,你能这么想令我很开心。”定下神来后,就开始想办法辩解:“只是你也看到的,这些时日我身子并无什么异样,何况,即使那老人说的有理,静养这种事也不必急在一时半会,京师我一定要去,师父剑谱一日不追回,做弟子的一日不能心安,你也该明白的吧?”
“明白自然明白,但都是弟子,我去追了,便算是你去追了,这还要分那么清楚干嘛?而且啊……”眼前的少女顿了顿,笑道:“说了别不高兴,事实是我可比你强,有我在,你去不去都是一样的。”
无论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这么说的,这一句,倒恰好戳在了我的软肋上。
之前就一直在暗自介意着,介意这一趟迢迢西域之行,自己一路上其实根本没派上多少用场,似是有一个不多无一个不少,如今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这样拿话一点,我一口气堵住,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扳回是好了。
接下来一旁的铁老爷子也加入了对话,他似乎未留意到那老太太当时的一番举止,如今听得莫名,追问起来,经了练儿解释才算明白个大概,随即这父女二人就结成了统一战线,你一言我一语的几句就将这件事敲定下来了,也全不管当事人怎么说,辩至词穷仍是无用,因为这一次,似乎道理也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这时就不知是该怨此世体质,还是该怨那老妇人多事了,虽说抱怨后者实在有些不识好歹……
之后一路上,总在找机会变着法子辩解,想令那两人改变主意,奈何练儿和老爷子始终不为所动,可惜我自己也并非什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之辈,至少不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沿途来又寻隙求诊过两次,那些大夫虽不及老妇人说的深刻,但大体倾向俱是一样,这倒愈发令自己的立场变得为难起来。
这般磨蹭了半月余,当进入大巴山脉,骑行在山道中对那定军山遥遥相望时,就知道,这一次分别怕是要成定局了。
因是私事,又赶时间,这一路归来我们未和绿林中人做过接触,自然也没机会提前通知,但想来因这山寨遍布瞭望岗哨的关系,才行到山脚下,已经远远迎来一群女盗,领头的便是那名叫冬笋的管事,率众过来,见了练儿齐齐倒头便拜,待行至寨前不远,更是旌旗招展鼓号齐鸣,仿佛是极大的喜庆。
练儿虽然平时不喜太过喧哗,但今日见了这些久违的手下,心情大好,倒也笑意盈盈,何况那喧闹分寸拿捏也得当,并未吵太久,入了山寨一切便偃旗息鼓,恢复了常态,而正殿内已备上了接风洗尘的酒宴,一切虽忙碌,却也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