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真心感觉到困恼,此刻练儿的神色中,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了一丝近来不太常见的孩子气,我压下想伸手摸摸她头的念头,正笑了要解释,却倏地回过味来,迟疑道:“……你,莫非都听见了?”
其实多此一问,自然是该听见了,否则再怎么天赋异禀,练儿又不是能掐会算之辈,怎能知道事发前那向导与我在客栈中的种种对话?
“嗯,听见了哦,我赶回去时,你们还没有开始打架,正在说最后几句话。”她对此倒也坦然得很,全没有隐瞒的意思,见我问起,就点点头承认,似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当时我本想出手,后来见你似要自己动手的,闯进来的又是些不入流的东西,便想着留给你活动活动筋骨也好,这才隐在了外面。”
原本还想告诉她这样听别人谈话不好,但如此坦然的态度,倒教人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再转念一想,罢了,我又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既然都不在乎,好与不好又与我们何干?这世间种种的繁文缛节规矩礼仪,本就是我不放在心上,她不放在眼里。
何况比起这些,自己此刻有更介意的事情。
诚然,练儿若因听到那些对话而做出了什么过激之举,那一定是会令人烦恼不已的,但如今她什么举动也没有做,却未必就是什么令人欣慰的好事。
这……会不会就证明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心里一阵发紧,自己吓自己的感觉并不好,所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出来。
“练,嗯,练儿……”效仿她那样掰开几块干柴抛进火堆,借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却还是提不起正面质问的勇气,只能斜眼飞快瞟了身边人一下,轻声道:“既然当时你都听到了,那,是怎么想的?”
此刻身旁的少女并没有看我,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火焰,那一瞬,我看不透她。
“怎么想的吗……”过了一会儿,练儿才开口回答道:“他说很喜欢你,我听了本来不开心的,可若是他因为你打架时斩了个贼人就变了心思,那这种喜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么……”
这时她转过头来,目光对上,能清楚看见那眸子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然后,我听见她道:“若是我,喜欢便是喜欢,才不会因你杀了几个人做了什么事就突然不喜欢了,只要你真心待我好,我也真心待你好,旁人旁事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人对你的喜欢根本不及我,这种情你不要也罢。”
她无疑是认真的。
而自己能给予回应,只能是点点头,答道:“……嗯,是。”
话讲到这里,本以为要告一段落,然而练儿却并没有就此打住。
仿佛是说得顺了,又或者真是在心中整理过,但见此刻,她只是稍微顿了顿,竟又不假思索的继续道:“其实之前,我对你说有想明白的话要告诉你的,便也与此有关,索性现在也就一并讲了吧。”
听这个话头终于被提起,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就又蓦地仿佛被拎到了半空。
打刚才起那目光就没移开过,她说话时一直毫不避讳的盯着这边,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霎,落入练儿眼中的,会是怎样一种神情。
“也真是的,你总爱话不讲完,还说要我多想想,仔细想想,累我这些天伤了许多的脑筋。”
无论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似乎并没影响她的情绪,练儿开口时语气如常,甚至带了一点抱怨,仿佛说的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后来我才想明白过来,你那些话绕了半天圈子,不过就是想告诉我,我们虽不是一男一女,可我对你做的事,是那第三种情才能做,所以我们之间更似男女之情才对,是与不是?”
心真的骤然漏跳了一怕。
这一次,没有差池,没有跑题,没有啼笑皆非的回答,她居然真的说到了点上!
一时后背发凉,手中却出了汗,自己僵住没能说出话,只观察着她,连点头的幅度都很小。
练儿好似并不在意我的观察,见到这边点头首肯了,就皱眉继续道:“可是怎么会呢?假如我是男儿这倒好说,男女之情也罢,娶你也罢,但我明明不是,而且也不想是,这天下男儿没几个胜得过我,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全然不想要做什么男子。”
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那么……”最终,我只能顺着她的话,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若换我是男儿,练儿又可否愿意嫁我?”
“你?”少女眼中先是流露出了惊讶,而后嘴角就扬起了弧度,好似听到什么可笑之事般,只见着那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令她仰头笑个不休,边笑边朗声道:“不,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奇怪的了……这太怪了,可不行,而我也不要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还没调整好,晕沉沉写完才发现这章几乎一直在说话,但愿看着不会太闷……OTL
然后,吃汤圆ing,元宵快乐~~~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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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前的话,听到这否定的一瞬,大约胸中是会难受一下的。
不过实际上却比想象中更镇定些。
也许是因为,至这段漫长的旅途开始以来,她点点滴滴不一样的表现都被自己仔细收入眼底,记在了心上,而这些事实逐渐的积累起来,又无形中给人平添了更多的信心——对她的信心,对这段感情的信心。
所以如今,虽然略感失望,但并不失落。
篝火映照下,练儿仍然兀自格格轻笑不已,仿佛沉浸在什么有趣的想象中,乘这个间歇我深吸了一口夜风,抬手揉着眉心,借此迅速调整了一下,才反省到刚刚对话有不妥之处。
或是因为这话题来得太快,自己又骤然紧张起来的缘故吧,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带晕,顺着她的思路谈起什么男女来,大致也明白了为何这一讲会逗得她笑个不停,若换自己去认真想象练儿成了男子的模样,怕也是违和感甚强,要浑身不自在的。
虽然对那句不嫁仍然有些介怀……
收拾心情,我安静的抱着膝,等待那头练儿笑罢好将话题继续下去,她的笑颜极有感染力,此刻在跳跃的火光下尤显生动,看着看着就令人不自禁随之勾起了嘴角,瞧着这样的她,心就渐渐沉淀了下来,变做了平静。
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这目光,那笑声就渐渐低了,练儿虽然止了声,却仍带满面的开怀之色,转过头来眉舒眼笑看着我。
本打算要开口继续的,但是四目相对那一瞬,我明智的抿紧了嘴。
因那少女显然有话要说。
“我既不是男儿,也不要做男儿,你更不可能是什么劳什子的男人,明明皆是没道理的说法,还啰嗦那么多做甚?”果然,她盈盈启唇,不以为然的笑道:“这一块话头,咱们还是就此打住了吧?”
这提议倒与自己之前所想不谋而合,自然没有摇头的道理,我微微颌首,心里却在猜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这次,无论她讲什么,都不能再自乱阵脚了。
“所以说啰——”那一头练儿当然并不知我在思付什么,可能真是这些天被困扰久了,此时是少见的话多,但听她继续道:“既然事实是我俩都做不得男子,又哪里来得什么男女之情,岂不是怪了?你总说要我想明白,可每到这一层,却就再想不下去了,所以只是想明白了一点,你懂么?”
最后她补那一句,仿佛解释的事极复杂,担心旁人听不懂一般。
我微笑点头,表示是听明白了的,此世不比当年,这对寻常人家女子来说都是不容易理解的情,何况是自幼成长于山野林间,直来直往惯了的练儿,她能独自摸索到这一层,已是十分的天资聪颖,难能可贵了。
或者,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些,诸多理由,其实只不过是胆小而已。
一念至此,看着困扰的她,不由得毅然就开口了。
“练儿,你……”明明决意要挑明,但真张嘴说话时却又似被什么堵住,话到口边踌躇了一下,变成了:“你……忘了么?我,从未对你说过那算是男女之情,可否还记得?曾经我说过,那第三种情对自己而言,只是所谓的,爱情。”
脱口而出后,难免沮丧,常言道本性难移,几十年的痼疾果然没那么容易战胜。
然而沮丧之余,却未必没有期冀。
熊熊火光下,身旁这少女听了我的话,并未立即回答,但见她歪头看了看篝火,双眉似蹙非蹙间,一双明眸目光流转,虽自幼就不喜学文习字,但练儿悟性素来惊人,如今观她神色若有所思,我亦不打扰,任凭她去想,只是在旁默默等候。
气氛一时又陷入了沉闷,没有了笑声和谈话声,此处的荒凉和死寂又浮现了出来,虽然因那许多古迹遮挡,风倒是感觉不大,却有风声呜呜做响,自己听在耳里,就往已经燃到一人高的篝火中又扔了两块无用的家什,干木受热,发出连串的噼啪声。
熊熊火势没什么好看的,而练儿再是好,这般偏头看久了难免有些颈酸,我收回目光,索性略倒下点身子,手肘撑地,顺势抬头看起了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