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不悔兮(二)
天刚蒙蒙亮,苏幕自顾自的在院子里沾着盐巴漱口。
今儿一早两人依旧是被笼子里那一群大爷给吵醒的,苏幕不禁纳闷那崽子怎么没有像昨个那样炸毛,一回头就发现他正坐在门槛上,认认真真的盯着鸡笼看。
“咕咕。”
苏幕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已经自发分为两部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悠闲的站在那咕咕的叫着,而剩下公鸡早已如霜打的茄子,没了气势,一个挨着一个的挤在小角落里。
那只公鸡的肉冠不是群鸡中最大的,可毛色却是最亮的,红到发黑的羽毛还沾着血迹。它自己几乎霸占了一整个笼子。
苏故遥盯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屋,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抓了一把米。他打开鸡笼,将那只大爷提了出来,又把米撒在地上,任他吃去。
苏幕知道他想养这只鸡,想养这只和他一样傲视群雄的鸡。
“笼子里的这些怎么办?”
“宰了呗!连这也要问我。”苏故遥伸手往前一指继续道:“刘大碗就是屠夫,他家就在前街,周剪刀家再往前就是了。”
“什么周剪刀,不知礼数。”苏幕纠正他,“是周大叔。”
“别他娘的给老子说教,老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苏幕脸色微沉,不怒自威,“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就说一遍,你以为小爷怕你啊!”
苏幕气的粗喘几口,不知怎地就想起小时候隔壁王胖子他爸用腰带教训王胖子的时候。苏幕一摸腰才发现眼下没有腰带可抽,就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大步走了过去。
苏故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这样瞅着苏幕。苏幕走到他跟前举起棍子顿了一下,才落了下去。
苏故遥仍是定定的瞅着他,大有一股你打吧你有种就打死我的挑衅。
他越是这样苏幕就越是来气,接连两棍,又加一棍。
“救命啊,王员外救命啊!”
听着结实的肉钝声,苏幕着实有些心疼,可又不能就此罢手,让这小崽子得逞。恰好门外传来吵闹声,苏幕借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马上就扔掉了小树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一群人直奔员外府邸,两人面对面杵着着实有些尴尬,于是苏幕便沉着脸跑去看热闹了。
一个男人捂着被打了的脸在前面跑,另一个男人一手拎着杀猪刀一手拿着一条粉色丝帕在后面追,还有一些前来拉架的村民,两人直到员外府才堪堪停下。
“遭瘟的杨违,你快把我宝贝闺女还来!”
“你休要胡说八道,谁偷你闺女了。”被打的杨违理直气壮。
吵吵闹闹的声音自然将员外给喊了出来。
见那小眼睛的小老头出来,杨违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躲在他身后,死也不出来,“王员外,你快给我评个理。”
看王员外的样子,似乎很是疲惫,黑眼圈比苏幕在温泉见到他那次更加严重了,可他还是耐着心,把事情弄明白,他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刘大碗,你把刀放下,好好说话。”
“乡亲们,咱们村里偷娃的贼就是他!”刘大碗话一出,看热闹的村民们顿时一片哗然。
“不是我,真不是我。刘大碗,你这么说你也该有点依据吧!”
“看看这条丝帕,是我家那口子特意给娃绣的……昨天夜里给孩子吃完奶水,我们就休息了,一个时辰后再去看孩子,就发现孩子不见了。”刘大碗垂丧着个脸,黑胖黑胖的胳膊举着那条粉丝帕,极其不协调。
“那这又和杨违有什么关系?”
“夜里我们家人找了整整一宿,天快亮的时候灯油没了,家家户户都还关门睡着,我想着昨夜杨违打更,应该还没休息,便去他家借。可我没想到,我闺女的手绢就在他的屋子里。”刘大碗说着又举起刀,“不是你还能是谁!”
员外闻言,和大家一样,斜眼看着杨违。
杨违这时才将自己是怎么捡到这块手帕什么时候捡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只不过在结尾的时候美化了他捡此手帕的目的。“我以为那畜生偷了谁家的鸡崽子呢,当时我还纳闷呢,谁家的鸡居然长这么大……”
刘大碗仍是不信,“一听就是你胡编乱造,我们家门窗好好的,怎么会有野狗进得去。”
“哎哎哎。”这下杨违可抓住了证明,反问道:“你们家门窗好好的,野狗进不去我就能进去了?”
“你……”刘大碗一听也是这个理,无话可说,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地念叨着:“我与那口子成亲五年,才怀上这么一个娃,哭一声我心都乱蹦,可是她就这么不见了。果然是我整天杀猪宰牛的,孽障造了太多,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吧,下辈子做猪做狗,任人宰割,把我闺女换回来就行。”
一行人围上去安慰刘大碗,也不知周大叔什么时候到的,只见他面如土色。他道:“不出半月,就没了四个襁褓婴儿,再这样下去可不行,管他是不是野狗,一定得想点办法才是。”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着。
人生地不熟,周剪刀待苏幕还算亲,于是苏幕便悄声问了一句以示关心,“周大叔,令郎的女儿可还好?”
“幸哉幸哉。”周大叔怕刺激到刘大碗,自然也是压低了声音的。
苏幕点点头,表示听到了,余光中发现苏故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后。那只鸡被他拿绳子拴住了腿,任他牵着。
两人对视,苏故遥好似不曾认识过他一般,径自站在人群外。
“咕咕咕!”
这只鸡不愧为公鸡中的战斗鸡,连叫声也颇为响亮。
冷不防被吓着的乡亲们回过头,没好气的抱怨着:“脏猴儿,你又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吱。”沉重的朱色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苏幕闻声看去,来人可谓是双目炯炯,前凸后翘。
那女子似乎是没想到门外会有这么多人,忙用手帕掩住羞红的半边脸,颇有几分足不出户大家闺秀的样子,“世伯,一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多人。不知世伯门外有客,是小女子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杨违两眼冒光,摇摆双手殷勤道。
她裹着一袭凹凸有致的红裙,连首饰也以红宝石居多。
或许红色比较容易入眼,一行爷儿们都变得如杨违般猥琐,跟着附和着,就连苏幕也赏心悦目的笑了笑。
只有苏故遥手里牵着的那位大爷咕咕的煞风景,甚至连颈上的毛都立了起来。苏幕心道:估计是美女和大爷撞色,引得大爷嫉妒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碍事。”王员外笑呵呵的眯缝着小眼睛,问:“侄女这么一早出门,可是有什么事?”
“说起来小女子爱美,倒叫大家笑话了。”女子客气完便将头扭向周大叔,道:“小女子听闻周大叔手艺了得,裁的衣裳宛若仙缕,恰好昨儿个家中长姐给我送来一块皮子,便想着让周大叔给做一件大氅。”
周剪刀显然没想到这女子是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方才回道:“老朽不才,承蒙……额……”他望向王员外,这姑娘姓甚名谁。
“辛夷。”
“……承蒙辛夷姑娘抬爱。”他继续说,“不知姑娘拿的是什么皮?”
“周大叔不必太过为难,小女子这兽皮是已经剥洗干净的,修剪一下就好。”辛夷说着命人将包裹打开。
光溜溜细白的皮洗的一根毛发都没有,被那家丁抖了开,白嫩的令人嫉妒。
当大家再次异口同声的发出赞美时,那只公鸡咕咕咕的叫的更大声了,甚至扑腾扑腾翅膀,三下两下的登上了苏故遥的肩膀,鸡眼瞪得溜圆。
可此时的苏幕似乎理解了那位鸡大爷的不安,因为侵晓也在颤抖。他握紧双拳,不动声色。
周剪刀伸手摸了摸,心中疑惑,不禁赞叹不已,“我十四岁从业,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细软的毛皮。不知这是什么牲畜?”
“这本来是不能外传的,我见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说了便说了,望众位可不要给我漏出去。”
一行人又异口同声的附和道:“好好好,辛夷姑娘你说便是。”
“我家中长姐有个爱好,就是爱养些猫啊狗啊什么的,尤其是那小狸猫,真是越看越喜欢。”她的声音温婉如水,循循善诱,“长姐对他们好是好,可该教训时也不手软。若是哪个小狸猫发了情,乱跑了出去,逮回来就活活剥了它的皮!”
众人听了一片唏嘘,就连屠夫刘大碗也不禁皱了皱眉,觉得未免太残忍了些。
“这一来二去,就攒下了这么多,这不连小女子也跟着沾了光。我把这秘法说了出来,哥哥伯伯们可不许给我说出去。”她就在那一片唏嘘声中,面色平静的说着。
苏幕见周大叔面露为难之色,想来他也是觉得残忍,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七张嘴等着他,只好应下这活计。
“既然周大叔答应了,那辛夷就让下人们把皮子送过去。”
“行,那到时老朽再把样子给拿过来,任姑娘挑个中意的。”
“那倒不用,周大叔按当下时兴的样打就行。不过辛夷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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