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比客厅更暗,迎面扑来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岩讼心中一惊,下意识就往外躲闪,藏在门里的人却更快,一把揪住他后领,解开保险的枪就顶在他后背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对方的声音过于熟悉,他根本不敢相信,做出这样老辣动作的人会是吴谢。
“岩讼?”
身后的人显然很吃力,限制他的时候依旧在喘气。
“是我。”青年举起双手,“葡萄糖和注射器在我口袋里。”
枪口一松,岩讼转身就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和……一只一言难尽的黑色口罩,还有,这人腰侧沁出大片血迹的衬衫。
男人此刻披在肩上的已经不是今早那件大衣,而是一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条纹西装,此刻像条揉皱的抹布一样被他单肩挂在身上,不知道是放松下来还是怎么回事,这人忽然就倒了下去,岩讼连忙扶住,顾不得对方满身是血,直接就把人挪到了自己床上。
“你等一下,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刚掏出的手机被男人骨节分明的五指盖住,有血擦在光滑的屏幕上,男人吃力摇头,低声说:
“不行,会死的。”
“你的伤很危险,不去就医根本拖不起。”
“没打到要害,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再流血。”对伤势十分清楚的吴谢异常冷静,“补一□□力就好,葡萄糖给我。”
岩讼抿唇,但最终还是帮男人打了一针葡萄糖,这人看上去似乎缓过来不少,他很想问问吴谢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但对方已经疲惫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连西装都没脱就睡死过去,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枪。
他还是没忍心把吴谢叫醒,小心翼翼地把枪取走,顺便帮对方脱下那件脏兮兮的西装,忽然有个东西“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是这人被血迹和指纹擦花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怕光线闪到男人,本打算关闭,却无意之间扫视到“来信人”。
陆任义。
这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岩讼作为刑警,每次有重大案件结案时,总能看到这个记者,听说是报社那边非常秀的年轻记者,印象里对方性格过于圆滑,有些油腻,所以他没怎么去打过交道。
这个人,是怎么跟吴谢扯上关系的?
他忽然回忆起一个细节。
第二次去见吴谢的那个傍晚,他曾在走廊里与陆任义打过招呼。
对方当时是这么说的:
“啊,岩警官这么晚了还来医院,是要去给当事人做笔录吗?”
“嗯,我先进去看情况。”
他只以为这人是来做例行采访,所以敷衍一句就走了。
没想到居然跟吴谢联系到现在。
岩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俯身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旁,看了眼手柄粘稠的枪,他没在房间里多留,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原本熟睡的男人却蓦地张开眼睛,确定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他瞄了眼床头再度亮起的屏幕,并未去动,而是有些倦怠地将手臂搁在头顶,沉默地思考着什么。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海滨路上演生死时速,现在,却能安然地躺在床上,听外边收拾碎玻璃的声音。
就好像做梦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方百只是暂时失去他的踪迹,一旦被发现,他很快就会被控制,在必须要挺过的一天内,他得掌控这场追踪战的主动权。
岩讼接到电话以后什么也没问,在门口被挟制之后也没问,看来早已通过其它渠道知道他被绑架的事,事件二还差百分之十的完成度,还需要把最后的名单和录音交给他。
名单原文有详细描述,可以给到全部内容,录音也已经由分脑导入到手机里,只要转发就行,陆任义当初来找他就想搞个大新闻,现在素材也都齐全,只要他一声令下,事件随时都会在网络上爆炸,至于血玉,他有好几个办法可以拿到。
吴谢很清楚,只要撑过明天,他就能够脱离这个世界了。
扫玻璃时“哗啦哗啦”的碎响逐渐消失,卫生间传来冲水声,拖把湿漉漉甩在地面的动静有点大,但很快就只剩踩着拖鞋行走时啪嗒啪嗒的声音,经过房门时却迅速放缓。
他在房间里安静地听着,酸胀感像胶水一样从心脏溢出,随着门外的细响忽高忽低,慢慢汇成相交的河流,织成一张黏腻巨网,将他零落的情感细密地锁在里面。
有人陪着的感觉,真的不太一样。
“岩讼。”
齿间咀嚼着这个仿佛曾念过无数次的名字,男人陷入一个静谧的梦,梦里有雨和骤然拉近的天空,有闪烁的红绿灯。
还有破败刺耳的尖叫。
……
夜色像搅进霓虹的墨,吞噬掉燃尽的黄昏,光线由红变紫,终至华灯初上,车火流萤。
宽屏电视中正播放着环海路上的一起交通事故,从水里打捞出来的黑色SUV,车头损毁严重,驾驶室车门大敞,却已经瘪下去,配合护栏被撞断的惨状,毫无疑问,假如车里有人,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但那只是假如。
“报意外事故了?”
雪茄在修长指尖轻轻转动,橙色火舌舔舐着逐渐变深的茄衣。
“报了,但是……”脑袋光溜溜的男人用手帕擦去头顶冷汗,小心翼翼地说,“但是,那边也没有找到人,说是无人驾驶……”
“无人驾驶。”嗤笑在室内荡开,牙尖咬住茄尾,“家里搜过没有?”
“搜过了…干净得只剩衣服,连存折都没有,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男人更频繁地擦拭着汹涌的汗水,顶着压力继续说,“老板放心,兄弟们都还在找,很快就会有线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是吗?”尚算温和的腔调高高扬起,又迅速降温,“那下午的事怎么说。”
光头的满身肥肉都因这骤然阴冷的声音怕得发抖,坐在沙发里的人终于微微侧头。
近似灰钻的眼慢悠悠望过来,高度透明的瞳仁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银白,这人不疾不徐地呼出一口烟气,享受着雪松木的香味,忽然又笑了起来:
“怕什么,我又不是鬼。”将火柴吹熄,闲下的指轻轻敲击扶手,“不过的确是小看他了,跟徐薇娅扯上关系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下午发生的逃亡游戏,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让方百迟迟想不通的是,吴谢究竟是怎么带着□□躲过搜身的。
听到枪响时,他惊了一下,赶到现场,就看到背心中弹的保镖倒在地上,敞开的隔间门上,有一枚圆形弹孔,显然是从内往外进行的射击——在抓人的喧嚣声中,他猛地扑到窗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像演大片一样从高达六楼的水管道溜了下去。
趁对方在半空中无法改变身形,他夺过保镖的枪往对方头顶上开了两下,第一次男人突然松手来了个急速下坠,子弹打进水管里;第二次因走廊上的保安也开始进行追击,对方为了闪避密集流弹,不可避免地吃到了这一枪。
虽然并不致命,却足够拖住对方脚步。
但令人惊异的是,这个男人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不仅靠极为出彩的预判和灵敏身手顺利溜下水管,干翻前来围堵的保镖,还直接开走了一辆在门口待命的酷路泽,扭着“Z”字形绝尘而去。
有这种身手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太平间管理员。
最后,酷路泽被开进海里,驾驶人却人间蒸发,这一出金蝉脱壳,用得非常惊艳。
惊艳到他都不忍心灭口了。
这种微小的怜悯很快泯灭在一个突兀的深夜来电中。
方百在接起这个来自本地的陌生电话时,心中已经有些许预感,直到听筒里传来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才终于确定。
“方老板,健在吗?”不等他回答,那人带了点笑意,“应该还健在,毕竟你手下追我追得这么勤快,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你这个老板。”
“……胡说什么。”
出于有可能被录音的考虑,方百并未承认,他朝光头打了个手势,得到示意的光头麻溜掏出对讲器低声说了两句,开始追踪电话卡地址。
“我时间不多,所以长话短说。”男人加快了语速,周围静得能听见他有规律的呼吸,“出于自保的考虑,我抽空给方氏做了个犯罪大全,里面记录了从五年前到至今所有关于你方百的个人犯罪行为,还有因公司内部管理不善而造成的各种恶意竞争,非法经营等等犯罪实证——方老板,不用急着反驳,明天的都市头条有一份大惊喜在等你,这是我做交易前的一点诚意。”
“其实现在告诉你也行。”男人声音含笑,“五年前你集团下子公司非法侵地的事情还记得吧,当时你们表态革走了两个部门经理,还对一批人进行了处分,这件事压是压下去了,但是好像还没解决,而且为了镇压抗议,你们还针对地税局的某些人物做了手脚。”
方百攥紧手机,眼眸中投射出浓郁的杀意。
“因为怕你觉得我在诈消息,所以一次性放了实锤,不管是证据照片还是录音,放心,全部都有。”胜券在握的姿态通过对方逐渐放缓的语速传递过来,“现在说点别的,我想跟方老板你——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