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先离开一下。”接过拐杖,高大的男人起身道,“接下来的会议由白铎主持,讨论继续。”
众人没有提出异议,看吴博士面色沉重的样子,应该是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才会突然离场,大家都表示理解,包括白铎在内——没有人想到这会是一通改变基地未来命运的电话。
吴谢走的是紧急通道,他看着【让阎颂获得异能】百分百的完成度,让系统打开了对阎颂的监控。
常备的监管人员已经赶到,虽然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担忧之前匆忙注射的两种药剂会在阎颂体内出现异变,对少年造成什么不可知的伤害,关掉监控,他匆忙前往独立实验室。
“滴”地刷开大门以后,却猛地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吴谢惊呆了。
地灯映照出满地玻璃渣,血迹从白亮的无菌实验室蔓延到地上,负责监管的研究人员死了一地,还有一个倒在内线电话旁,试着拨号的手永远停滞在号码栏上,石榴色痕迹深入键盘缝隙,再溢出流向桌底,与其它地方喷溅的血液交汇,踩在光暗分割交界线的少年似乎正在欣赏面前的画面,而低头查看尸体的女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嗜血且冰冷的桃花眼。
“真是出乎预料的速度,令人感动。”
平静无波地说出这样的话,少年转过表情漠然的脸,白炽灯落在他的眉峰与鼻尖,诡谲情绪阴影被藏进勾勒出的深邃线条中,他看着匆匆赶来的男人,有些僵硬地弯了弯唇角,不甚流利地继续道:
“惊讶吗,父亲。”
或许是被称谓触动,男人搭在拐杖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他没有什么表示,只问道:
“你想怎么样?”
“跟我出去,成为我的试验品。”
少年语气平缓,就像在商量周末去哪儿玩一样自然,忽然他眼珠移动了一下,朝男人身后看去,歪头道:
“碍眼的小姐……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欲退后去摸警报按钮的邬童浑身绷紧,迎面冲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她整个人都被高高抛起,后背与坚硬的墙壁相触的刹那,她几乎从腹腔里呕出一口酸水,落地时陷入短暂的昏迷。
宋薇表情变了变,但到底还是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她掏出从警卫身上夺来的枪,拉开保险对准吴谢,冰冷道:
“时间不多,我只问三次——我的手镯在哪里?”
吴谢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只有平静:
“我不知道。”
“砰。”
子弹洞穿膝盖时带出一蓬艳色,吴谢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跪倒下去,他死死扣住腋下夹着的拐杖,硬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眼眸里爆发出极为锐利的光,就像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星球体,熠熠生辉。
“你还有十分钟。”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对正面压迫而来的威胁无动于衷,“研究所外是真枪实弹的防暴军队,还有几千人的异能者武装部队,实验室里的监控是多维控制,除研究所外,还会连接到军方内部——你最好能在三枪之内问出些什么来,否则即使我死了,拉你们陪葬也不成问题。”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宋薇冷笑。
“我只有一个回答。”吴谢说,“我不知道。”
“那你可以死了。”
黑洞洞的枪口一指,迸射出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灼热的气浪,如果没有意外,这颗子弹会在弹壳跌落的瞬间射进男人心口,并创伤心房后侧腔口,造成大出血,不出半个小时,他必死无疑。
但没人想到,这一枪会被挡住。
吴谢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时光中总会不停回想这一幕——他知道自己是理智的,他明白任何得到都伴随着牺牲。
在意识到逃跑计划已经开启后,他不再对满地尸体表示惊讶,而宋薇举枪打算杀死他,更是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当那片阴影覆盖他的视线,女人单薄的身体倒在他怀里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站不稳了。
温热粘稠的红飞溅至脸侧,他搂住邬童纤瘦的躯体,感觉到滚烫的温度在胸前扩散成一片殷红,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大褂被渲染成惨烈的画卷,麻痹的痛感竟然在心口逐渐复苏,他无处着力,终于抱着女人坐倒在地,轰隆隆的巨响从头顶传来,天光乍现时带来的暴烈飓风扫过,飞沙走石间,他听到陌生人调侃般的叫喊,是对着少年和宋薇的。
可是无人理会这样炫酷的出场,尤其是向来面带笑容的女人。
她像失去重心的玩偶般整个愣住,金属枪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单调的响动,她甚至忘了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想要往前走去——却被冷静至极的少年拉住。
他们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吴谢仰头看着少年与女人消失在晴朗的风中,他听到对方仿佛宣言般的诅咒:
“父亲,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本该对这句话有所反应,然而内心却毫无波澜,在悄然飘落的寂静中,他聆听到怀里那人微弱的祈愿:
“……老师…我们一定会迎来…光明的未来……对吗?”
这个人紧紧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像最后一次向自己信仰的神明进行祷告。
“我一直,一直希望…能被老师带领着……走向美好的…生活,我也一直……一直都坚信着,我们是在为整个基地……谋求未来的…幸福……”
“老师……我以前也很怕…很怕周围人看我的眼光……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代价…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我都有觉悟…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汹涌的泪顺着眼角溢出,她却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试着露出和解的笑意来安抚她所珍视的老师。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但我不会再动摇了,任何的难过…或者…悲伤……只要看到您的信念,看到您…为自己所认定的路一直…一直地往前走,我也会……跟随您,充满决心地走下去……”
“老师……”
“能跟着您……”
“真是…太好了。”
援兵在到达独立实验室之前,就在紧急通道中看到舍弃拐杖的男人正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赶,见到他们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找担架过来,组织心外科临床专家还有治愈系异能者,三分钟以后手术室就位,要快!”
怀中人体温逐渐冰冷,男人几乎是把命令咬死了才没吼出来,但他话语中隐藏的沉郁让救援队感到一阵压迫,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女人被送入手术室,他静坐在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白大褂已被染得血红——闻讯而来的项目实验人员速度很快,当他们看到垂头将脸埋入掌心的男人时,原本闷在肚子里的一堆疑惑,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等待令人焦灼,但这种焦灼也没持续多久,在主刀医生戴着沾满鲜血的手套匆匆出来时,男人立刻起身,却因没有摸到他熟悉的拐杖,差点跪下去,好在旁边的实验员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他这才堪堪站稳,打起精神问道:
“情况怎么样?”
主刀医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就是这份由时间营造的空隙,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宣判的声音似刀锋划破寂静:
“很遗憾,我们尽力了。”
无力感骤然上涌,吴谢整个人都在发软,围在他周围的研究员们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搀他——
“吴博士!”
“小心。”
“博士,振作一点!”
白铎来得最早,也离博士最近,早在对方差点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扶住男人,现在看他一副遭受严重打击的样子,就更加大了力道把人扶稳。
在场的人都知道邬童不仅是博士的助手,更是博士带了多年的学生,虽然博士平时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但想也知道这对他来说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不外如此。
男人匆忙用衣袖拭过双眼,尽管神色疲惫,他却仍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即使如此,他沙哑过头的吩咐,浓重的鼻音与泛红的眼眶,无一不在透露他对极端情绪的克制。
“邬博士作为抗NITR病□□剂的负责人之一,曾参与基地开展的多个重要项目,对各项目的推进有不可或缺的重大贡献,我将为她申报遗体保存,她会成为未来脑部研究计划的受益者之一,你们有没有意见?”男人问。
没人提出异议。
“谢谢。”
在白铎的搀扶下,吴谢对众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他收敛住脸上过于浓重的悲伤,哑声麻烦周围人帮他找一下拐杖,然后慢慢松开被搀住的手臂,披着那身沾满鲜血的白大褂,一脚深一脚浅地独自离去。
他依然是高大,挺拔,坚定的吴博士,但所有人都清楚,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第24章 part.24
那天以后,白铎成为了吴博士的新助手。
吴谢开始参加脑科研究组的分享会,他每次都坐在会议室的第二排角落,像个学生一样低头做笔记,悉心听完分享会以后就拄着拐杖离开,即使因为其它项目的原因无法及时赶到,也会用空闲的时间回看视频,他不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即使身体因肺痨持续恶化,也依然在没日没夜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