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拂望天。
容不得他清静多久,本要去湖边喂喂鱼陶冶情操,却和亭中人不期而遇。
净真大师和刘尚书正在亭中对弈,沈拂来不及去想刘尚书为何出现在宫里,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萧燃正好好走着,突然感觉沈拂速度越来越慢,再一看,这人身体面向前方,脚步却在后移,看似前进,实则后退。
沈拂想的挺周到,若是直接转头就走,被亭中二人发现,说不定以为是在心虚,于是采用折中的法子。
“九皇子殿下!”就在沈拂差一步可以功成身退时,刘尚书落子后一个抬眼看见了他。
沈拂眸光微动,随即笑容爽朗快步迈去,“这可真是巧了。”
他的动作表情神态无一不精准,笑容丝毫不勉强,完全发自内心。
刘尚书感受这份热情,高看了沈拂一眼,觉得九皇子待人接物十分坦诚。
两人行礼,沈拂亲自虚扶了一把,萧燃目光游移,生怕再看下去晚饭都没胃口。
沈拂才不管他如何想,仍旧维持这虚伪的热情,“既然二位在下棋,本王就不打扰了。”
“棋局不重要,”刘尚书亲手收起棋子:“刚好我有点事想请教殿下。”
沈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随即坐下来:“可是在纠结那个故事?”
刘尚书颔首。
沈拂笑了笑,视线望向净真大师,“不知大师如何作想?”
净真大师稍作沉吟,道:“贫僧拙见,农夫定肯定不是佛祖所选之人,万物皆有灵,花再美,折去后便失了生机。”
沈拂点头,“不错。”
净真大师:“可那鱼和猴子生命都在,渔夫和屠夫如何分出高下?”
闻言沈拂先是轻笑一声,整个人的气质好似发生了变化,将茶杯里的水倒在石桌上一些,以指代笔,留下一串字迹。
这些小字形状奇特,和汉字截然不同,沈拂写得很认真,就算看不懂的人也能感觉到这字写得很美观。
净真大师目中精光一闪,“梵文。”
“众生皆苦,佛却只渡有缘人,何为缘?”
净真大师:“力强为因,力弱为缘。”
“是这个理,”沈拂浅叹:“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渡不善之人。”
两人谈论的头头是道,萧燃却是暗暗皱起眉头,沈拂自从学习《飞鸟曲》后,对韵律有独特的感悟,说话时会提起几分内劲,十分注重节奏,要是稍不留神,就容易心神失守。
打了个比方,沈拂现在随便接近一个上京赶考的秀才,三言两语,很有可能就将人忽悠去出家。
想到某天晚上他有可能趁自己熟睡时梦游手执剃刀,口传佛法,萧燃就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沈拂不知萧燃心中所想,和净真大师相谈甚欢,偶尔刘尚书也会插入两人间的对话,话题已经被彻底带偏,从一开始的‘缘’谈论到众生的‘苦’,几人俱是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萧燃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异类。
估摸着差不多,沈拂起身:“本王还要去母妃那里请安,就不陪二位多聊了。”顿了顿,又对净真大师道:“至于故事的结局,大师可有听说《般若广华严经》?”
“听闻过一二。”
沈拂笑道:“大师若是有兴趣,可以回去翻看,只要将那本经书读懂五分,答案自现。”
净真大师怔了一下,“多谢殿下告知。”
沈拂淡然起身,迈步离开。
过了转弯处,沈拂的肩头微微有些松动,心情才彻底平复。
余光瞥见萧燃怀疑的眼神,正色道:“《般若广华严经》确有其书。”
萧燃:“然后呢?”
沈拂:“一共九册,一千多万字,还是用梵文写的。”
“……”
不再谈论这个问题,沈拂转而道:“刘尚书那边只是顺带为之,太子和三皇子在朝中各有势力分布,安妃母家再厉害,也是独木难支,孟擎是我一定要拉拢到的人。”
萧燃不动声色道:“皇都里混入了几个域外人,你可以从中下手。”
沈拂眼一眯,“燃儿,情报可靠不?”
萧燃眼皮一跳,一共就两个字的名字,这人居然能变着花样叫。
“冒着生命危险进城,”沈拂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会是想要刺杀孟擎?”
想来算是个好时机,圣上有意撮合孟擎和番邦公主,昨天宫宴含蓄地提了一下,孟擎奉圣谕这两日陪伴番邦公主在皇城游玩,说不准真有人会趁机动手。
一念至此,沈拂顿住脚步,重新往亭子走去。
“殿下……”见他去而复返,刘尚书略感诧异。
沈拂无奈道:“德妃娘娘在和母妃说话,不便打扰。”
“那是不赶巧。”
沈拂瞥了眼已经被收拾干净的石桌:“二位这是准备要离开?”
刘尚书:“太子相邀,净真大师稍后还要去东宫,下官也该回府。”
说的时候确实有些尴尬,都知道九皇子和太子处的不是很好。
沈拂一副完全不介怀的样子,“刚好本王也要出宫,不如一道?”
刘尚书自然不会直接拂他的面子,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出宫,再度落实了九皇子和刘尚书关系匪浅的事实。
“殿下这是要去哪?”
沈拂:“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刘小姐了。”
刘尚书:“三四日前,小女才进过宫。”
“我对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未免厚此薄彼,沈拂抓起一边萧燃的手:“当然,萧萧也是我的心头好。”
隔着一小段距离,刘尚书都能听到咯吱咯吱骨头作响的声音。
沈拂吃痛将手收回来,面上依旧保持微笑,刘尚书看得都替他觉得疼。
第29章 搭救
马车外喧闹声不止,沈拂撩开帘子去看,呦呵的小贩,讨价还价的旅客,还有供文人交流的雅阁。
不言其他,当今圣上在治国方面称得上是一代明君。
刘尚书亦有感慨:“自圣上继位,商人的地位提升不少,我们和番邦也多有往来。”
沈拂没有接话,他亦是很佩服皇帝敢让孟擎掌兵权多年,虽说在暗中掣肘,但大体上给了很大的空间。
这一点,所有的皇子里没有人能做到,无论太子或是三皇子谁为帝,都会先削减孟擎手中的兵力。
马车停到尚书府门口,刘尚书笑眯眯道:“为小女闺誉考虑,成婚前殿下还是少见面为好。”
说完,鞠躬走下马车。
目睹刘尚书慢悠悠晃进府里,沈拂失笑:“这老狐狸,看出我是借故出宫了。”
目光看向萧燃:“燃燃,我们也下车,来了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好好领略下皇都风光。”
两人相处,萧燃有时扮演的就是哑巴角色。
沈拂毫不在意,让车夫先回去。
明面上是随便转转,视线却是有目的移动,试图搜寻到孟擎的身影。
皇城太大,一眼看过去都是人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最醒目的要数东南方的一处高楼,上面挂着长长一串灯笼,牌子上的‘醉春阁’三字格外醒目。
沈拂目光一动,下意识要迈往那个方向。
萧燃哪能由他得逞,“想做什么?”
沈拂有理有据:“自古酒馆青楼消息四通八达,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听到关于孟将军的消息。”
“去茶棚里坐着,很快就有消息。”
沈拂欲言,萧燃唇边溢出冷笑。
权衡后,沈拂妥协。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一壶白茶。”
沈拂注意到萧燃唇瓣快速动了几下,然而匆匆一瞥,没有读出他是在说什么。
这一壶茶上的格外慢,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店家才过来,低眉顺眼,“客官慢用。”
沈拂鼻尖动了动,不是白茶,只是普通的大麦茶。
萧燃没在意,亲自倒茶,热气冒出来,杯底竟是出现两个字:阳湖。
沈拂立时明悟,这茶棚是一个天音教的消息点。
“走吧。”萧燃起身,沈拂也立即跟上。
店家追出来,拦住沈拂,急着道:“客官,茶钱还没付。”
沈拂望定萧燃,一看就知道是这人在故意使坏。
掏出二两银子放下,不但付了钱,还多出了一倍价钱。
萧燃狐疑地盯着沈拂,猜测他在打什么主意,这人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直至快到阳湖,沈拂也未曾发难,反而笑道:“是不是揣测了一路?”
萧燃眼神一暗。
沈拂爽快承认:“我故意的。”
看萧燃心神不定的样子其实也挺有趣。
忽视他的恶趣味,萧燃目光探向湖中,“你要找的人。”
沈拂跟着望去,“泛舟湖中,孟将军也是个情趣人。”
湖面波光潋滟,孟擎一袭黑袍负手而立,番邦公主依旧以黑纱遮面,一眼望去一个顶天立地,一个如花美眷,貌似天作之合,可一细看,两人间毫无眼神交流。
一枚石子掷入湖中,引起孟擎注意。
沈拂冲他摇了摇扇子,孟擎令船夫往岸边靠了靠,让他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