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一起检查了?”柳肆臣细细看向消瘦的男孩。
男孩撇撇嘴,“我妈非要我跟着她一起检查,你不知道这个磨人精,我要是不跟着一起抽血她就不干,跟刚才一样在地上打滚,干什么都要我先做个样子给她照着。”
柳肆臣看他看过来,连忙眯眼笑起来,将手里另外一颗奶糖剥开递给他,“给你吃。”
男孩犹豫了一会,看柳肆臣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双手,最终还是低下头含住了摊在糖纸上半化开的奶糖。
“我妈从海城回来前一天晚上哭了。”男孩含着糖坐到了小女孩旁边,柳肆臣跟着坐到另一边,“我半夜听到的,我和妹妹总感冒,我们一家去海城玩就顺便去了医院,第二天早上还看到我妈眼睛都是红的。”
男孩将妹妹半划拉到怀里固定好,不让她乱动。
“我问她了,她说没啥事,只是有点感冒。”男孩歪着头打量柳肆臣,又冲着那边还在对骂的男女努努嘴,说,“你觉得像没事吗?”
柳肆臣摇头,他跳下椅子,说,“我要去我爷爷那边了,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来?办公室里暖和点,还有热茶水喝。”
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怀里的小女孩一眼,然后点点头,抱上妹妹跟在柳肆臣后面。
陈老爷子刚喝完参茶,医院的吴副院长正好找了过来,两人正在小声说着什么。见柳肆臣带了两个小孩进来,两人立即噤了声,陈老爷子还挺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他们。
男孩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带着少年人的矜傲,眼神中却还是孩子的天真,这位吴副院长和陈老爷子的二儿子同级,也算是陈老爷子的后辈,此时他也停下来交谈,将目光放在男孩身上。
柳肆臣正巧走得急,还为了给那兄妹两开门背对着门内后退着走,一不小心自己绊倒了自己摔了个狗吃屎,小女孩立马拍着巴掌笑起来,“咯咯咯”地格外清脆好听,柳肆臣自觉丢脸,羞愧地摸摸鼻子站起来。
男孩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起来,他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极了,一点也不像只会淘气的六七岁熊孩子。
少年人脸上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笑容让柳肆臣愣了一下,这样的天真轻松,憋着笑的时候的可爱和小小的顽皮,将在今天这个办公室里终结,残忍又痛苦,这个孩子将再也不会像这样快乐,再也不会这么促狭地笑别人,哪怕自己在他面前跌倒上百次恐怕也换不回今天这样的一个笑容。
陈老爷子将柳肆臣小心掩盖的伤感看在眼里,再看看那个天真快乐的少年,心里也一阵不是滋味。
“你带着妹妹过来,我给你们看看。”陈老爷子冲着少年招手,少年冲吴副院长点头问好。
“吴叔叔。”
“哎,给陈老爷子看看,他老人家有经验,我刚才还说请老爷子下午找时间给你妹妹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正好,正好。”吴副院长连忙让那两个孩子过来。
陈老爷子给两个孩子把了脉,询问了一会情况,疼不疼啊,痒不痒啊,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足足诊了半个小时,陈老爷子将锐利的目光对上少年警惕的眸子上,说,“学习不错是吧?”
少年犹疑着点头,或许他以为陈老爷子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或者只是老头子没话找话说,矜持着自己的骄傲说,“还行,年级上前几名吧,考上县一中有把握。”
“要中考了?别太用功,放松点身心愉悦才是最好的。”陈老爷子示意他坐下,卷起他的衣袖按他手臂上的穴位。
少年一下皱起了眉,神色间充满了不耐烦,他似乎隐隐间察觉了什么,这种刻意的不耐烦都掩盖不住从他内心涌出的恐慌,他使劲抽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迅速将自己从陈老爷子手中抽出来。
“这跟我妹妹的病有什么关系?”少年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宇彬,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的病问题不大,但是不能累着,还要住院,对,住院,叔叔给你安排。”吴副院长已经语无伦次了,然而听着他说话的少年却刹那间白了脸色。
“我……”少年说着话就下意识抹了一下鼻子,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怀里的妹妹已经尖叫起来。
少年抬起手,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液,脸上惨白如雪,眼神麻木着,久久没有动弹一下。
“锅……锅……”小女孩伸手帮哥哥抹着滴出来的血,着急地瘪了嘴。
男孩随手将鼻血抹在身上的白外套上,抬腿往外走,而他那对刚刚吵完架父母正好走了过来。
女人见到男孩还在流淌的鼻血立马尖叫出来,踉踉跄跄着冲着兄妹两人扑了过来。
第41章 坐诊3
男孩的病恶化地非常快, 到年末的时候, 他已经只能躺在病床上了, 更糟糕的是他父母离婚了。
男孩叫赵宇彬,从暑假开始就身体不舒服, 他爸妈带他和妹妹去过海市和省城医院做过检查,医生确诊是骨癌晚期。
一开始他爸妈还想瞒着他,不敢相信医生的诊断, 但是随着几个大医院相继确诊,赵宇彬的父亲首先沉不住气了, 他主张放弃治疗, 这个年代,癌症治愈率非常低, 术后存活年限不高。
更何况赵宇彬是晚期, 在他父亲看来, 这是已经等死的状态了。但是他母亲坚决不同意, 再没有希望她也要试一试,要她放弃自己的儿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前期的检查确诊已经耗费了一大笔资金, 赵宇彬的父亲当然能预见继续下去整个赵家的家底都会被掏光。但是赵妈妈丝毫不在乎,她已经被儿子的病情打击得几近癫狂,如果花钱能治好孩子,恐怕她愿意散尽所有钱财。
赵妈妈甚至想着她一定要让孩子治疗, 哪怕是能给孩子争取一年两年的时间, 撑到更有效的治疗方案和药剂研究出来。但是,病魔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仅仅三个月,赵宇彬就已经病骨支离。
赵宇彬的父亲急不可耐地跟赵妈妈离了婚,财产一人一半,兄妹两一个跟妈妈一个跟爸爸,这个家也彻底散了。
他妈妈带着他去省城医院住了两个月,几乎花光了所有财产,如今只好把他又带回了蔚城县。
柳肆臣正在病房里给赵宇彬把脉,少年瘦得可怕,皮包骨头的手腕没有比柳肆臣的手腕粗多少。因为无法进食,每天只靠挂水维持生机,柳肆臣用泉水泡了参片给他喝,然而泉水中的灵气也压制不住疯狂的癌细胞,这些都只能给这个少年再多一点时间罢了。
两个月不见,那个曾经矜傲的少年明亮眼睛里的光已经完全熄灭了,他沉默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柳肆臣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赵宇彬,你振作一点呀。”柳肆臣趴在床边看着少年,想为他鼓起一点点勇气和希望。
少年连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麻木地躺着,好像就这么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是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呢?他才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笼罩在死亡的残酷下,他的平静也不过是绝望的掩饰罢了。
柳肆臣呆了半个小时没有得到一丁点儿回应,只好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等他回头时才发现,顾遥不知道等在门口有多久了,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冷漠地看着病房里,看过来的目光微微带着不耐烦。
“哥,等多久了,怎么没叫我一声?”柳肆臣乖巧地走过去,递上自己的手。
顾遥站直身体,伸出手牵起他,轻轻“啧”了一声,“几点了你自己没点数吗?等会错过车别跟我哭。”
“工作嘛。”柳肆臣有点不好意思,顾遥的高中一周要上六天课,比初中离医院更近,步行七八分钟就能到,所以柳肆臣每周六下午都在医院等顾遥来接他一起回家。
两人去陈老爷子办公室拿了东西,陈老爷子周六不来医院上班,柳肆臣也不用坐诊,只是把以前周六在陈家做的整理病例的事拿到医院来做了而已。
“你对那个家伙有点过于关注了。”顾遥在柳肆臣踏出的医院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柳肆臣顿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他……他病得很重。”柳肆臣有些低落,“我帮不上什么忙。”
“还记得……”
“我记得!”柳肆臣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自责自己救不了他,我清楚地知道我做到,现在的医疗条件,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和药物都救不了他,除非出现奇迹。”
“嗯。”顾遥淡淡应了一声,随后蹙着眉说,“那你在苦恼什么?”
“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是吗?”柳肆臣垂着头,闷闷地说。
回应他的是顾遥不屑地嗤笑声,“别这么说小鬼,这会让我产生你好像比他还要大的错觉,事实上,他是不是个孩子,他病得怎么严重跟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喂!你怎么这么冷血?!”柳肆臣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发着狗皮脾气嚷嚷,“我看错你了!”
顾遥并不在意他的脾气,甚至还非常有兴味地将他抱起来,“你恐怕搞错了,他对你来说是病人,而你连个医生都还算不上,你和他也仅仅是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为他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