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青年熟门熟路地从贺迟车上找出一只黑色口罩,戴好之后,才下车。
目的地大排档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郗长林和贺迟在门口等了一阵位,才终于等到一张两人桌空出来。宫酌给的暗号是一串菜名,郗长林边翻菜单边对老板报出来,同时惊讶地发现这些菜与菜之间隔的距离都是有规律的。
老板走后,郗长林压低声音对贺迟说:“不愧是看了九百多集柯南的人。”
“是一串数字密码。”贺迟用Apple Pencil在平板上写下了那串数字,几番演算后,得出一个应该是日期的东西——161231。
“两年前的跨年夜。”郗长林小声说。
他戴着口罩,传出的声音更是被削弱了几分,周围环境又吵,贺迟不得不贴近了才能听清。
郗长林敛着眼眸,看向屏幕的目光极为专注,长长的眼睫尾端翘起,思考间偶尔轻眨,贺迟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趁其不备,隔着口罩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我们迟迟还学会偷袭了呀。”郗长林弯了一下眼。
闻言,贺迟注视他几秒,又亲了亲他眼角。
菩萨巷内喧嚣,交谈声、打闹声、叫卖声混杂在一处,有时很难分辨什么是什么。郗长林和贺迟坐在大排档角落的位置,肩膀靠着肩膀,亲昵与周围别的恋人无异,青年更是乖顺得如一只猫儿。
这样的错觉让贺迟有些心猿意马,他垂眸看着郗长林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郗喵,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郗长林答得毫不犹豫。
但贺迟却没立刻说出那个问题,他静静看了郗长林半晌,才道:“你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这一瞬间,郗长林手中的Apple Pencil顿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笑意轻柔,就像夜色山间初开的花朵。
“你希望我把你放在什么位置?”郗长林反问贺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这只白色的笔。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贺迟说。
郗长林脸色变得有些为难,他眉心蹙了蹙,过了好久,才说:“可是现在这样,不已经很好了吗?此时此刻我在你身边,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中极大的一部分,而我也能从你身上换取一些东西,我们各取所需。”
贺迟不言,郗长林回望他的眸眼,思索一番后,又说:“还是说,如果不能全部得到,就干脆连能够取得的那部分也不要了?这算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依旧没说话,对于他而言,回答郗长林的话竟成了一种艰难的事情。
他并非第一天知晓郗长林的爱情观,不,准确来讲,这个人根本没有爱情观念。郗长林不相信纯粹的、出于善意的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坚信即使这种事偶然发生,终有一天会变了质——就如他真切经历的二十三年一般。
同时,郗长林也不会主动打开心中的那道锁,去让自己产生“爱”这种感情。
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郗长林曾对贺迟说过一段话:“都说大道无情、太上忘情,其实有情才能入无情,有情才能忘记情,虽然我不完全符合这番言论,但在某些方面贴合了这层意思。”
那时候贺迟问他:“你舍弃了哪种情。”
郗长林迎着风轻笑,说:“红尘千百种,终有一天都将舍去。”
第一个被他舍弃的是爱情,因为他曾被爱情抛弃。
第二个被他舍弃的是共患难之情,因为他曾被患难之友背叛。
第三个……
看尽世间百态,经历得越多,这个人舍弃得便也越多。
这样的人,这种观念,很难纠正、扭转到正轨之上,贺迟心知肚明最好是将这件棘手的事情交与时间来解决,但仍是忍不下心头的那份热切与渴望。
但终究是急躁了。
贺迟心念百转,郗长林在这时放下了笔,将背坐直,双手交握搁在方桌边缘。
这是一个意味明显的举动:划分界限、重归疏离。
“我懂了,是我之前想错了。”恰巧老板倒来了茶水,郗长林也不嫌弃这一捏就烂的塑料透明杯,摘掉口罩、端起来喝了一口,轻声说,“虽然不能理解这种观念,但我尊重你的意愿,我对我一直以来的行为向你道歉。”
郗长林脸上带着浅淡笑意,漆黑眼眸被店内灯光照得透亮,温和依旧,可淡漠亦在无声之间流露而出。说完后他偏了一下头,似乎打算叫住不远处的服务生,但瞬间想到了什么,微启的唇又合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迟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你愿意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但你不满足于此,是吧?”郗长林的手指在塑料杯上轻轻叩了一下,说,“可是抱歉,我没办法再给你更多了。一个人是有极限的,尤其是我。听过那么多悲欢离合,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爱恨嗔痴妄念,浮夸复杂且薄凉。情长情短,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所以我不会再喜欢上谁了。”
这一刻,周遭的喧闹似乎如潮水般褪去,光影倒错,世间只为黑白。
贺迟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伤感恍然,不知怎么的,郗长林觉得这样的目光令他有些不舒服。他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下的荞麦茶,起身走到茶水台前,为自己续了一杯。
“我是不是做错了,应该在发现你的身份和感情时,就离开的。”青年望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好了。不喜欢,不就没有烦恼了吗?”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慢,尤其是在高峰时期,郗长林默默地坐在贺迟对面,吃了两把鸡,老板才端来第一道菜。
上菜的时候,郗长林看见他在底下垫了个东西。
“宫小少爷他……还好吧?”老板压低声音问。
“还行,只断了一条腿,没有生命危险。”郗长林笑道。
老板明显被这话噎住了。
菜一道接一道上桌,趁着挪动盘子的机会,郗长林将第一道菜底下的东西给拿到了手中。
这东西被一张纸给包起来,折叠的方式跟医院卖零散药片时的手法一样。郗长林飞速将之拆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内存卡。
“我们需要读卡器,以及一台能够接外部设备的电脑。”郗长林低声说。
第45章
这是一张64G的内存卡, 里面被一个又一个视频塞得满满当当。郗长林在搜索栏内输入“161231”这个日期,回车一按, 其中之一立马被锁定出来。
“红外线摄像头监控排除。”
“窃听器排除。”
“闲杂人等排除。”
“环境安全, 可以进行播放。”
系统又一次对周围进行检查排除,完毕之后,郗长林才把早已准备好的耳机分了一只给贺迟, 按下播放键。
一开始画面有些昏暗,十来秒后, 终于露出丁点火光——视频里的宫酌,手举着一支蜡烛。他应该身处在一个洞穴内, 道路并不狭窄,可能供三人并排走过。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地点在庆市尧河村西面胡子山上, 在来的路上我受到了一些阻碍,手电设备都没了, 只能向这里的村民买了一打蜡烛。上个世纪宫家曾经在这里开采过矿产, 不过出事之后, 矿洞就封锁了。”
宫酌边走边对着摄像头说话, 烛火摇曳跳动,好似随时会熄灭。
根据他的说法, 当年宫家在胡子山开矿, 死亡人数超过二十,死因不是由于设备工具发生故障或地震之类的自然不可抗力,而是因为他们在这条矿洞中走得太深, 无意间碰到了某种有毒物质,中毒身亡。
视频中,宫酌走了大概五分钟,停下脚步,将背在身后的包取下,从里面揪出两只兔子。
他给兔子吃了点东西,然后把摄像头绑在了它们身上,接着在屁股上一拍,两条兔子拔腿就往矿洞深处跑。
摄像头是红外的,能够在没有可见光的条件下进行拍摄,镜头一晃,画面便切成了两条兔子跑动时所经所历。
之后的画面就漫长且无聊,郗长林按下了快进。
进度条来到三个小时后时,其中一条兔子身上发生了变化。当然有可能是两条兔子都产生了异常情况,但被当做固定架的那条兔子是摄像头的死角,无法对其进行记录。
只见电脑屏幕上,两条兔子都停下了脚步,呼吸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急促。紧接着没几分钟,被拍摄到的兔子就抽搐着倒在地上,翻白眼死去。
镜头又是一晃,接着黑了,几秒后再度亮起,宫酌的脸出现,此时的他应该是在尧河村某个村民家里,垫在屁股底下的是大红底胡蝶戏花图案的被褥,背后是没经过粉刷的青墙,墙上还挂着这家人的全家福。
他还没开口,耳机里便传出了声音,是猪在打鼾。
宫小少爷鼻子皱了皱,又伸手揉了两下,才开始说话:“兔子和人不一样,那种毒素进入人体后会有一段潜伏期,这段时期症状和感冒发烧相似。潜伏期根据人的体质而长短不同,谢盏当年身体比较好,中毒后起码五六个月,才来到兴奋期。
兴奋期的症状与过度呼吸症相似,但不同之处很明显,就是人的皮肤会青白化。谢盏确诊之前,国内几乎没有这样的病例,只有欧洲和北美各出现过两例,当然了,也可能与早些年国内各大医院没有联网,或者有人中毒了却不就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