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
“骗人是小狗。”
小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在他脸颊吧唧亲了一口,“我最喜欢当哥哥的小狗。”
“冉小安!”
“哥,饿了吧,我去做饭,想吃什么?”
冉小乐恨自己不争气,心中却被这醉人的体贴熏得意乱神迷,他抿起嘴唇笑了笑,“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等我。”
“小安。”
冉小安回头,“嗯?”
热泪在眼窝中打转,千言万语纠缠良久,他仍只是说:“早点回来。”
冉小安明白,哥哥那眼神分明写的是:我好幸福啊。
“我也是。”
可是不敢言说。
越珍视的东西,怕越是薄如蝉翼,最大的痛苦从来都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周而复始。日子久了,高傲如冉小安也不敢轻易将心中的雀跃说出口。他以前无视上苍,吃了大亏,现在他惧怕上苍,不错,惧怕。他害怕物极必反,害怕乐极生悲,害怕好景难长,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守护着,每一个,来之不易的小确幸。
用生命,疼惜他最宝贵的爱人。
第69章 大起大落
美好的日子就如同这美好的幻境,谁也无法预测它还能维持多久。
他们一身孑然的时候,本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然而当他们有了恨不得生生世世缠绵的爱人,谁还会只满足今朝?
现实是虚妄的,然而幸福却是真实的,多喜欢一个人,也未必有多爱他,但一想到失去就辗转反侧焦虑难眠,哪怕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才是真正爱上了。
比如冉小安。
他那时不过说说而已,一连半个月,他都只是亲亲哥哥,然后抱紧他假寐一整夜,再也没有那晚般放肆过。他还是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如既往的热情,一如既往地伪装出胸有丘壑。旁人看不出什么,冉小乐不用看。只是他不说,他便不问,一个装明白,一个装糊涂,倒真是天作之合。
冉小安从前甚少休息,他总是小憩一阵子便又精神抖擞,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遮掩他的疲惫,爱人熟睡时,他便起身阖目打坐。其实冉小乐哪里睡得着?他只是不戳穿而已。
冉小乐推开房门,回头看了冉小安一眼,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稳坐如钟,他默默叹了口气,这个小倔驴,都累成这样了还强撑着,到底能不能心疼一下自己?
方槿又在月光下喝闷酒,冉小乐走了过去,“一个人?”
“嗯,段溪一睡着,雷打不动。”方槿瞥了他一眼,“你出来做什么?”
“那你呢?”
“和你一样。”
冉小乐不语,只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透透气。”
方槿淡淡地应了一声,笑道:“倒是奇了,媳妇都丢了,冉小安居然没醒?”
“奇怪么?”冉小乐面色凝重,为自己添了一杯,“你怎么总有酒?”
“想喝时便能有。”
“我记得段溪让你戒酒了,你也听话了,凌拾死的时候你都没喝,怎么现在又破戒了?”
方槿笑而不语,半晌,他反问道:“那你呢?冉小安不是也不让你喝酒,你不是也听话了?”
二人心照不宣,冉小乐望着天边高悬的皎月,喃喃道:“方槿,小安他…”
“不知道。”
“嗯。”冉小乐干咽了一大口酒,被辣得吐了吐舌头,他丧气地垂下头,“你说,段旸他图什么啊?”
“不知道。”
“是不是我死,把金珠还给小安,他就能消停了?”
“不知道。”
冉小乐侧目瞧他,哑然失笑,“那你知道什么?”
“小乐啊…”方槿不甘地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小时候不知道的事,长大还是不知道,小时候知道的事,长大也不知道了…人啊,岁数越大,越无知。”
“比如呢?”
“比如?”方槿有些乏了,他倚着手腕半睁半醒,声音越来越小,“比如…我原本笃定相信的那些事…现在…都错了…人就是可以狠心,就是可以自私,就是可以…虚情假意…你不理解…和他不做…本就是…两回事…”
“咣当”一声,方槿的头重重砸在了石桌上,他打了一个酒嗝,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冉小乐习以为常,他了解方槿,喝酒从不是为了消愁,他只是喜欢躲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借以蒙蔽自己的无可奈何。
冉小乐将方槿背回房,正如他所说,段溪像一只小猪仔,抱着手旁的圆枕睡得香甜。冉小乐试图将枕头拽开,他却忽然醒了。
“阿槿!”段溪嚯得坐了起来,看见冉小乐,懵了片刻,慌乱地揉了揉眼睛,“小乐哥哥?”
多此一举,冉小乐想。
“嗯…”冉小乐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将方槿往床上一卸,“还给你。”
“他怎么又喝酒了啊。”段溪懊恼地看着那个骗了自己的枕头,气呼呼地锤了自己一拳,“我怎么又没醒?”
“小溪,你别怪他。”
“我不怪,我只是气他不在乎自个儿的身子。”段溪为方槿脱了鞋盖好被子,手背轻覆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他稍松一口气,低声抱怨道:“他都喝成酒腻子了!那酒引子是一味烈药,他自小便吃,肝脏本就不好,若不是习武,怕是早就落病了。”他顿了一下,“对了,小乐哥哥,你喝了么?”
“我?”冉小乐摆摆手,“喝了一点,没事。”
“嗯。”段溪扭过头,目光又飘回方槿的脸上,“金珠总是有奇效的。”
冉小乐笑了笑,“天晚了,不打扰你们,好生歇着,我走了。”
“小乐哥哥。”
“嗯?”
黑暗中,段溪那一双圆圆的眼睛好似一对翩翩欲飞的萤火虫。
他呆呆地望了冉小乐一会儿,只是乖巧地摇摇头,“没事。”
“嗯。”
冉小乐笑了笑,离开了。
所有人都处心积虑,所有人都讳莫如深,所有人都诚惶诚恐。
冉小乐甫一合上房门,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便扑面而来,刮得他睁不开眼。
门扉嘎吱作响,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被什么东西刺痛的脸颊。
沙尘。
一种不祥的预感。
寒夜将至。
“小安!”
他顶着大风,拔足狂奔,房门已经被吹开了,冉小安仍是不见转醒。
冉小乐察觉不妙,大声呼喊着小安的名字,他犹豫了一瞬,战战兢兢地将手指探到弟弟的鼻下,没有呼吸了。
“小安!冉小安!你别吓我啊!”
冉小乐抱着弟弟,手足无措,他来不及自责,来不及哭,甚至来不及想办法,头脑一片空白,全身都在不自知地颤抖着,直到段溪和方槿跑来,将他生生拖开,他还只是痴傻了一般,大张着嘴,眼睛都不眨一下,怔愣地盯着弟弟,生怕叫不醒他。
“冉小乐!”方槿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他总是这样,醒和醉同样快,“你冷静一点!”
冉小乐就像没听见似地,站起来,双腿仿佛瘫痪了一般,竟使不出半分力气,直直栽了下去,再站起来,又跌倒,干脆不再费力,手肘撑着,颤颤巍巍地向弟弟爬去。
“小安啊…小安…别睡了…小安…”
“冉小乐!”方槿一把将他拎了回去,“你听我说!”
“小安…我要小安…”
“他没死!”
冉小乐这才不情不愿地慢慢将头转向他,“可他不理我…”
“你看看外面,段旸就要来了,你若是真想让他死,就继续捣乱!”
方槿撂下一句话便又将他扔回地上,径自走向冉小安。冉小乐鼻尖还挂着鼻涕,擦也不擦,扶着地面吃力地撑起身子,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如何?”
段溪放开冉小安的手腕,“有脉搏。”
“那他这是在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
“小安啊…”冉小乐犹豫再三,他怕小安走火入魔,可他还是忍不住。
“小心!”
房梁被吹断了,冉小乐连忙扑向弟弟,护在他的身上,只见那厚重的木门直直像二人飞来,方槿刚要冲上去格挡,却唯恐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木门向着他们砸去!
“小乐!”
分不清是奇迹还是幻觉,木门是倒下了,也是倒在他们身上了,却消失了。
“你没事吧?”
方槿和段溪冲了过去,冉小乐看起来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差一点就又命丧黄泉。他迷茫地望着方槿,“没事,小安他…好热…”
方槿缄默不语,他瞭望空荡荡的远方,面色愈发沉重。
“幻境,土崩瓦解了。”
“什么意思?”
“冉小安输了。”
冉小乐愣了一下,空气中凝滞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他缓缓看向身后,哪里还有村庄?哪里还有月亮?哪里还有夜的星光?
只有大漠,一望无垠,无穷无尽的大漠。
冉小乐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一刹那,鬼魂的悲嚎,风沙的嘶吼,以及由远及近那狰狞的狂笑,纷繁交织,搅和在一起,荟萃成耳畔源源不断的嗡鸣,冲击着他,折磨着他,宛如一根要突破禁锢的巨大摆锤,没完没了地撞上他的脑壳,直震得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方寸大乱,只想带着弟弟,马不停蹄地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小安!”
段溪的声音让冉小乐从倥偬迷离中寻回了一丝微末的理智,他甩了甩头,忙不迭地看向怀中的弟弟,冉小安终于睁开了眼睛,还不及冉小乐高兴,那双漂亮的瞳仁便被鲜血晕染,顺着眼角,滑落至他的手背,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