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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没有金手指 (废泥)


“你愿意跟着我么?”
“为何是我?”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遇见谁就是谁了,你是第一个。”
“为何信我?”
“不知道。”
他说完便走了,凌拾也不懂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的,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莫名其妙地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那是他唯的一次多嘴,然后随他去往了一个鸟语花香却险象迭生的地方,大病一场,醒来后变得寡言冷淡,却唯独重复着一句话:“我是凌弃。”
方槿蹙起眉头,却没有再追问什么。
从此以后,方槿叫他凌弃,所有人都叫他凌弃,连他自己都只记得自己叫凌弃,他有一个叫凌拾的哥哥,死在了乱葬岗,那个地方去不得,会伤心难过,会悲痛欲绝,会牵扯出一些嚼不烂的回忆。该宽容的宽容,该淡忘的淡忘,留下那条小鱼便足够了,其它的,不需要,更不重要。
风暴会掩埋伤痛,更会带走留恋,乱葬岗会变成沙漠,沙漠上会重建城池,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连同那个人,化成地底的灰烬,一并,消失得彻彻底底。
他曾经是那么笃定地这样相信着。
可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天翻地覆,不存在的东西,谈何找?又谈何藏?
方槿想让他面对的,从来都不是过往,而是罪恶,也只是罪恶,他的,凌拾的罪恶。
“叮铃铃…”
铃铛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长夜,他突然有些胆怯。
冰清玉洁的小鱼此刻显得尤其突兀,由远及近地飘荡而来,凌拾有一种错觉,这短暂的几步路,和被他压抑在内心角落里的二十年,怕是一般漫长。
“阿弟…”
铃声停了,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仿佛感受到面颊的冰凉,然而那不是泪,是温柔的抚摸。
“对不起…对不…”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铃铛又“叮铃叮铃”地摇曳起来,清脆得像那个人的呼唤。
凌拾听不见他的话,却听懂了。
他在说:“哥哥。”
他们是双生子,流淌着同样的血,又怎会不明白呢?
他不怨他,他有多自责,他就有多不怨他。他天真地以为,哥哥不来寻自己,只是因为看不见他,所以他锲而不舍地摇晃着铃铛,冉小安给他的铃铛,总有一天,哥哥会遵循这铃声找到他,带他回家,回到梦寐以求的家。
他才是凌弃,等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信任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思念了凌拾一辈子的凌弃,尽管他的一辈子,也仅有孤苦伶仃的十四载而已。
男人木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凌弃急了,以为哥哥不愿理他,拼命晃着铃铛,两条小鱼玉坠交缠在一起,手牵手,好像他们那难得互相陪伴的童年韶华。
“乖,别摇了,哥这就来…”
凌拾闷闷地栽了下去,却一声不吭,只是肩膀颤抖了好一阵子,便一动不动了。
除了骄阳般蔓延的血泊,他安静得,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铃铛声戛然而止,一个人从那身体中站了起来,向面前的鬼魂莞尔而笑。
他终于能看见他了,而他,也终于能被他看见了。
“阿弟,哥来晚了。”
凌弃扑了过去,像儿时捉住的蜻蜓,像在苦寒之地瞭望错的背影,像一次又一次浇不灭的希望,他们生离,他们死别,兜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以最决绝的方式,重逢了。
“我想你…”
凌拾笑了,其实他更想哭,却无能为力。
“我知道。”
冰冷的灵魂没有心跳,凌拾却觉得,他这灰败的生命,从未如此鲜活过。
“我想你…”
“我知道。”
“我…好想你…”
凌拾紧紧拥抱他,弟弟不厌其烦地说着想他,可他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三个字:
我也是。
他害怕,怕他的阿弟问他,既然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可是凌弃不问,恰如当年他也不问,为什么被抛弃的孩子是他。
说不上到底是洞若观火的聪明亦或是掩耳盗铃的愚鲁。
这个肮脏的世道配不上他的澄澈清明,更配不上他的傻。
“阿弟…”
弟弟的目光中充斥着期冀和心疼,却唯独没有诘责,可凌拾宁愿他,哪怕有一丁点的愤怒呢?
“哥哥…你疼…”
“不疼。”
“回家…”
“没有家了。”
凌弃指着远方的茅草屋,执拗的眼神中溢满了幸福,“家…”
“阿弟。”凌拾望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些话,弟弟可以不追究,他却不能不计较。
错了就是错了,被宽恕也是错了,伤害是既定事实,以主观来判定对错本就是愚蠢的。他用二十年的光阴去蒙蔽自己的良心,敷衍自己的愧疚,逃避自己的罪责,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活着活着,活到了无生趣,活到淡忘那个人是谁,更淡忘了自己,又是谁。
如果能重新选择,他绝不当辜负别人的那一个,伤痕或许可以愈合,然而忏悔却不能。
既迈入了地狱的无涯苦海,又去何处寻觅回头是岸?
凌弃兴冲冲地拽着他往草屋飞奔,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主人…主人…”,凌拾大概能明白,冉小安让他们这群孤魂野鬼解脱,再也不必从那个假面的稻草人身上体会笑容,他们有了家园,有了朋友,有了粗茶淡饭,其实他们哪里懂得吃饭,他们享受的,只不过是生前遥不可及的平凡人的生活。
“阿弟。”
凌拾驻足,如何也不肯挪动脚步,凌弃拉不动哥哥,回过头,困惑地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恨我?”
凌弃狐疑地歪着脑袋,良久,绽放出一抹纯真的傻笑,“不要。”
“纸签…被我换了…该被扔的那个,是我…该叫凌弃的孩子,也是我…该受罪的,该被折磨的,该惨死在孤坟野冢的,都是我…阿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凌拾爱惜地捧着弟弟的手,岁月长河酝酿成的悲哀终于水滴石穿,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堤防溃不成军,追悔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卷袭着苦痛不堪的回忆,一针一针,扎在他最柔软的内心深处。
他多想替代他,代他生代他亡,代他,忘记自己。
兄弟两个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穿着打补丁漏窟窿的衣裳在村子里疯闹,弟弟就像哥哥的影子,一离开哥哥就哭个不停,连父母都劝不住。
父母没读过书,也不会取名字,直到八岁还只是称他们老大和老二。就是这一年,庄稼遭了蝗灾,一家人食不果腹,一个馒头掰成四块吃,方圆几十里,饿殍遍野,哪里都是腐败枯瘦生不如死的人,活活被蛆虫和乌鹫,咬断了最后一口气。
有一天,母亲含着泪,手掌中攥着两张小纸条,她红着眼眶,笑着说道:“儿啊,娘还没给你们取名字呢,娘晚上将它们放到你们的枕边,第二天醒来,若是笑脸,就叫凌拾,若是哭脸,就叫凌弃,好么?”
弟弟开心地拍手说好,他期待地看向哥哥,却没有见到他的笑容。
那天夜里,弟弟沉浸在即将获得名字的喜悦中,却不知从此以后,“凌弃”这个名字,成为了家人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哥哥没有告诉他,他听见了父母的对话,他偷看了自己枕下的纸条,一张哭脸。弟弟在熟睡,他犹豫了,可他还是沉默地交换了,什么都没有说。
让八岁的孩子离开父母无疑是巨大的刑罚,他想,凭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他?
凌拾跟着父母奔波了两年后,父亲因肺痨而死,又过了一年,心力交瘁的母亲也死了,临终前攥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了两个字:找他。
凌拾找了,找到一具尸体。
最穷的时候,父母也没想过卖掉那两条小鱼,他们指望这两块不值钱的玉坠能让养父母善待自己的孩子,殊不知这两个孩子也是固执的人,死了,都不愿放弃这曾经相濡以沫的珍贵羁绊。
“阿弟,你恨我吧!求你了,让哥好受点…求你了…”
“不要。”凌弃摇着头,眼眶中闪烁着深邃的星光,“我已经死了…”
除了爱,恨啊憎啊嗔啊痴啊,以及活着的痛,都伴随沙漠的黄土,飞逝了。
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罢。
他用力扥了一把哥哥的手,“回家。”
回家,我唯一的执念,就是带你回家,就是等你回家。
凌拾仰望浩渺的月,满月,宜团圆。
他喟然长叹,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弟弟的头,“阿弟,哥背你啊。”
“嗯!”
他跳上哥哥的后背,灿烂得好似没受过伤一样。
“回家。”

冉小安看到他们回来,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方槿听到那不时传来的微弱的铃铛声,神色一黯,顿时猜测出八九不离十,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血已经干了,岿然不动的身躯仿佛入了定,僵硬的嘴角挂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方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勇敢的,洒脱的,毅然决然的,仿佛这把要了他的命的短剑是一剂治愈毒瘤的良药,苦口,却救赎。
“要如何?”
“埋了吧。”
“嗯。”
方槿怔了许久,喃喃问道:“你说…他快乐么?”
“比活着快乐。”
“那就好。”
“他们算是福气,很多人,生不能同眠,死亦不能相伴。”
“那孩子…不容易吧?”
“何止是不容易。”冉小安眺望着喧嚷的山村,淡淡地笑了笑,“这里本是乱葬岗,奴隶,娼妓,死囚在这里自生自灭,没有人记得他们。每个人都是笑着的,可每个人的内心,何尝不都是悲凉?快乐?他们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只能照葫芦画瓢,依托在稻草人的脸上。凌弃…”冉小安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他被人贩卖到蛮夷边境,活得连畜生都不如,三个铜板便能睡他一次,到后来,三个铜板也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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