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一路无话,三人寻着低回的琴音穿过被葱郁环绕的楼阁,段濯端正地站在竹帘之外,“父亲。”
一曲奏毕,余音绕梁,屋里的人说话中气十足:“是濯儿啊。”
“是。”段濯回首对兄弟二人说道:“我先去禀告父亲,你们稍候。”
“哦,好。”
冉小乐虽不清楚段濯为何不让他们一同进去,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只好照做便是。兄弟二人在屋外安静地候着,冉小乐大气也不敢出,知道弟弟心中肯定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置气,悄悄向小安身边挪了挪,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小安垂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哥哥的小动作,那双大手寻上来时,他也不想躲闪,鼻子轻哼了一声,紧紧攥住了哥哥的手。
冉小乐勾唇一笑,另一只手在他高高撅起的唇瓣上扒拉了两下,嘲笑地眯起眼睛。小安张嘴一口叼住哥哥的手指,挑衅地在他指尖舔了一圈,冉小乐惊慌地抽出自己的手,小安挑眉一笑,突然用力,哥哥便无可幸免地撞进了自己的胸膛。小安抱住他,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得逞地吐了吐舌头。冉小乐翻了个白眼,在他胸前用力一锤,懒得同他计较,见他气大概是消了,放宽了心,贴在他身侧站好,不敢造次。
“冉兄弟,父亲请二位进去。”
冉小乐敛了心神,“好。”
段昀虽已为三子之父,却丝毫不减风韵,英武的身姿高大挺拔,一头墨色的长发直垂腰际,目光淡薄却并不冷冽,嘴角始终挂着若即若离的微笑,和蔼慈悲又不怒自威,看起来倒比他儿子段濯好亲近得多。
“二位请坐。”
“多谢段…楼主。”冉小乐对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小安学哥哥对段昀行了一礼,“段楼主。”
“不必客气。”段昀慈眉善目地笑了笑,朝小安招了招手,“把手给我。”
冉小安伸出手,段昀捏住他的手腕,凝神思索了片刻,“已经没有大碍了,蛊毒激发了你自身的潜能,小子,你很厉害。”
冉小安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对自己的身体当然最清楚不过,倒是冉小乐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段楼主您不知道,在大漠时这孩子挂念我的身子,总是把内息输送给我,我还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得吓死我…”
“虽是没有大的损伤,但他内力耗损严重,须得慢慢调理。”
冉小乐脸一僵,好容易放下的心又顿时悬了起来,“那该如何是好?都怪我都怪我,哎呀…”
“哥,你别慌。”小安揽过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
“都是你,逞什么强!”冉小乐又自责又心疼,抚上他面无血色的脸颊,“宝贝儿,你和哥说实话,哪不舒服啊?”
小安莞尔,捉住他的手捧在心口上,“真的没事,哥哥别担心。”
“冉兄弟。”
“啊?”冉小乐自知失礼,对段昀躬了躬身,“对不住段楼主,是我唐突了。”
段昀笑了笑,“你对令弟呵护备至,我自然不会怪罪,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不知可否?”
“与我?”冉小乐指了指自己,失笑道:“段楼主抬举了,有话直说便是。”
段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令弟资质过人,我有意收他为徒,与延年楼的小家伙们做个伴,学些医术,将来也可安身立命。不知冉兄弟意下如何?”
冉小乐的一双死鱼眼都放出了光,“楼主没在逗我?”
“我从不扯谎。”
“您的意思是,我弟弟可以在这里读书写字,还有朋友能陪他玩?”
“是。”
“哈哈哈…”冉小乐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乐不可支地应道:“愿意愿意,小安愿意,是吧,小安?”
冉小安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怀疑地瞥着段昀,“那我哥哥呢?”
“我…”冉小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高兴了,竟忘记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啊,我去哪?
段昀仍是那般云淡风轻地笑着,声音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别人的父母如何,你哥哥便如何。”
“他们的父母如何?”
“我会派人将他送回家乡,每月十五,你可前去探望他,直到你学成…”
“不必了,我不学了。”
拒绝得直截了当,冉小安拉起一脸错愕的哥哥,扭头便走,“哥,我不要离开你。”
“可是小安…”
冉小乐舔了舔嘴唇,恳求地望着段昀,“段楼主,我没有家乡,我也…离不开我弟弟,您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你怎的如此厚颜无耻!”站在父亲身旁一言未发的段濯实在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父亲愿意收留他已是仁至义尽,你莫要不知好歹!”
“濯儿!”段昀振袖一挥,“你先退下。”
段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了解父亲的脾气,只得暂且忍气吞声,“是。”
段昀也不看儿子一眼,只是淡定地望着手足无措的冉小乐,“我延年楼不养闲人,要么他留下,你走,十年后我自会还你一个人中龙凤的弟弟,要么…”段昀顿了一下,“你们一起走,他一生的前途就此断送,和你浪迹市井得过且过,好自为之。”
冉小乐心乱如麻,他在犹豫,在徘徊,在取舍。
弟弟从小孑然,无依无靠,无恃无怙,除了自己,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冉小乐唯一的期冀,就是小安能成为一个,拥有普通生活的快乐孩子。
可以顽劣不堪,可以恣睢任性,甚至可以一事无成,但就是不能孤苦伶仃。
当冉小乐看到延年楼里那些嬉闹的弟子时,当他看见被父兄掌上明珠般宠爱的段滢时,说不羡慕是假的,说不愧怍更是假的,他对弟弟报以无以复加的羞惭,更报以无以复加的怜惜。他多希望,希望小安也能像段滢一样,可以在象牙塔中长大,永远,永远,永远,触及不到山外那个险恶的世界。
唯一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
其实也没有什么吧?小安依赖自己,只是因为身边从来都无人相伴,若是有了志同道合的莫逆知己,甚至美丽贤淑的妻子,怕是就会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怎么想都觉得,划算。
可是,小安是这么想的吗?
冉小乐试探地望向弟弟,发现弟弟也正笃定地望着自己。
他不说话,不表达,不规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看他,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真是庸人自扰啊,本该如此,不是么?
“段楼主。”冉小乐的喉结动了动,“我要带我弟弟走,不打扰了。”
“哥哥!”
小安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笑得没心没肺,然后,冉小乐也笑了。
“你当真要如此?”
“嗯。”
“不后悔?”
“是。”冉小乐牵起弟弟的手,十指紧扣,“我答应过他的,一辈子都陪在他的身边,除非小安自己不要我了,否则谁也赶不走我。”他笑了笑,“段楼主,我就是不要脸,我弟弟和我学坏了,对不起。”
“哥,咱走吧?”
“嗯。”
“且慢。”
冉小乐回头,“段楼主还有何吩咐?”
段昀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波澜不惊地说道:“正巧延年楼前些日子走了一个杂仆,你若是吃得了劈柴洗衣的苦,便接了他的位置,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破1500啦,小透明表示虽然连人家一章的零头都比不上但还是要庆祝一下嘿嘿~(主要这一章是过渡没啥内容而且下一章也不太长啦(*/ω\*))
所以今天双更!双更呦!
一定记得看下一章哦~
谢谢大家看我的文!
我会继续努力哒!
鞠躬(づ ̄ 3 ̄)づ
第44章 生活啊(双更二)
冉小乐这就样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延年楼,段昀派人将他安置在了后山的仆役屋,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住在一起,虽简陋偏僻,却至少不透风不漏雨,他自小吃苦惯了,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倒也不觉得委屈自己。
只一件事让他放心不下,他不过就是一个没有灵根的杂仆,平日不允与弟子们多言,更不准踏上顶峰的练功圣地。小跟屁虫不在身边,忧心他是否吃饱穿暖,整日魂不守舍,只得拼命干活麻痹自己,再借着每日上山送饭的空当,远远的,偷偷望一眼弟弟。他视物不佳,却总能从白花花的人海中立刻捕捉到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见他乖乖将饭吃了,等其他人再三催促,才迟迟吾行地离去。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桃花源,有人的地方便暗藏着私心和钻营。
杂仆本就是没有灵根的凡人,无非都是些坏事做尽,迫于段昀威严被罚困在此做苦役的江湖客,三教九流,良莠不齐,像冉小乐这般对武学狗屁不通的人自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加之他烧毁了半张脸,干活慢,又是半个瞎子,砍树劈柴没几两力气,不睬他便是抬举他了,遇上心情不顺,总是要挖苦嘲讽两句,更有甚者会把手中的活计全部推给他去做,若不是延年楼严禁动粗,冉小乐都不知皮开肉绽几回了。
说不难受是假的,但冉小乐自幼生活在冷漠的炎凉世态里,谩骂和侮辱几乎伴随他长大,这些人的这种程度,也不过就是些零碎皮毛,不必放在心上。
没过几日,延年楼又招了几个新的杂仆,屋子里刚刚好就少了那么一个位置,冉小乐众望所归地成为了多余的人,他都不用自己收拾,东西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搬进柴房的那一刻,冉小乐其实是有点想笑的,在延年楼这种名扬千里的所谓洞天福地,竟也会有他这种被扫地出门的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