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儿媚不知何时进来的,一手掀开盖住冉小安的被子,也不避讳站在身后的蒋正,一把拽起冉小安,“你若是愿意与我好好说话,我便解开你的哑穴,同意就点头。”
冉小安牙齿咬得嘎吱作响,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叶儿媚手指在他颈后一捏,“行了,说罢。”
冉小安猛地咳嗽了半天,大抵是体力消耗得太多,脸上毫无血色,他气喘吁吁地问道:“我哥呢?”
“他不要你了。”
“你骗人!”
“我骗你作甚?”
“他不会不要我的!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儿媚薄唇微颤,“我说他不要你了,爱信不信。”
冉小安注视着叶儿媚试图闪躲的双眸,“他被抓了,是不是?”
“不是。”
“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不是。”
“我就不该睡着的,我只要离开他,只要有一眼看不到他,只要有一刻不赖着他,他就…不见了。”
“我说不是你听不懂么!”
“你放了我,我去救他,用不着你!”
“我说不是!”
“那是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告诉我他不要我了,可当年我没了爷爷无依无靠时,他不肯弃我;我身染重病,他不肯弃我;那些恶人将他骨头打断,他依然护着我不肯弃我;方槿让他苦等了四年,他明明可以扔下我这个包袱远走高飞,却还是不肯弃我;我身中蛊毒,他背上我踏上这险恶之途,仍是不肯弃我!现在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个做皮肉生意的老鸨,有什么底气让我相信,他,冉小乐,我亲哥哥,不要我了呢?”
啪!
叶儿媚目眦欲裂,眼角通红,肩膀因激动而起伏着,她指着冉小安,颤声说道:“那你让我如何?你想如何?你知道他为了你去死又能如何!”
冉小安不顾脸上的肿胀,疑惑地眯了眯眼睛,“为我去死?”
“不知道?”
“什么意思?”
“没意思。”叶儿媚自知失言,深吸了一口气稍作平复,“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告诉你,若是你想让他死得其所,便乖乖去苍狼岙治好你自己的病,莫要再多想!”
“不可能,我要救我哥哥!”
“你救?你如何能救?你凭什么本事去对抗权豪势要!嗯?”
“我…我去求方槿!”
“方槿?天香阁?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叶儿媚也不给冉小安松绑,拖着他就往外走,“带你去看看,自己有多天真!”
“你放开…”
小孩又戛然没了声音,叶儿媚来去如风,除了进门时的招呼,她没有对蒋正多说一句。蒋正隐约感知到,他爱上的女人从柔情似水到歇斯底里,身上背负着数不清的秘密。而他,就算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生活,也永远窥探不到她真正的内心。
他钻进空荡荡的被褥里,里面还有孩子身上尚未消褪的余温,他需要这证据来证明,昨夜那一刹那的悸动和欢愉,不是南柯一梦。
第29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
京郊,叶儿媚拉住缰绳,回身掀开轿帘,“你自己看看,是这里没错吧?”
冉小安哑穴方解,却并不想说话,侧目张望而去,“嗯。”
“那你再看看,路呢?”
冉小安这才大梦初醒,扭动着身体怒道:“你休想蒙骗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叶儿媚冷哼一声,一边缓缓调转马头,一边指着远方说道:“你瞧好了,南边是城门,北边,你看,是不是破庙的方向?西边是附近的村庄,至于东边…喏,理应就是你们来时的路了,可你找找,路呢?”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儿媚轻嗤一声,“天香阁,从来都没有回头路。方槿杀的人,不救,方槿放的人,不收,这是规矩。”
“你骗我!”
“你已经信了。”
“我不管,就算找不到方槿,我也要救我哥哥!”
“你如何救他?”叶儿媚冷眼睨着冉小安,“说得倒是轻巧,他杀的人是太后的嫡兄,被官府拿住必定生不如死,若是现在已经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你当庆幸才是。总之,节哀顺变吧。”
冉小安尖叫一声,气得面红耳赤,吼道:“闭上你的臭嘴!见不到他的尸身我就不会相信他死了!若是见到了,那我就…就随他一起去了便是!”
“胡闹!”叶儿媚抬起手臂,但见冉小安尚未消肿的脸颊,又收回了手掌的力道,她叹了一口气,耐下性子柔声劝慰道:“你哥哥临走前只有一个心愿,你知道是什么吗?”
“知道又如何?”
“你既然知道,就该遂了他的愿,好好活着。”
“没有哥哥,我不可能好好活着!”
“你还小,路还长着呢,莫要说这般丧气话。”叶儿媚抚摸着冉小安的头发,淡然一笑,“去苍狼岙解了你身上的蛊毒,健康地长大,再为你哥哥报仇不迟。燃儿,我会陪你。”
冉小安偏头甩开她的手,狐疑地瞪着她:“你叫我什么?”
“没,没什么。”叶儿媚拭了拭眼角,苦笑道:“我们回去吧,我打点一番,便护你去苍狼岙。”
“我不要去!”
“你没时间了。”
“我说了,哥哥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就让我这蛊毒发作,下去找他罢!”
“枉我费劲唇舌,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是不是?”
“就算是我哥哥让我离开他苟活,我也不会听进去,更何况是你?”
那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压抑着执拗的坚定,叶儿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一个人正朝她款款走来,也是这样绝望且倔强,愤然地,不顾一切地,撞向南墙。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阿桐…”
“什么?”
冰冷沉静的声音如当头棒喝,叶儿媚幡然清醒,哀戚一笑,不,不一样的,那个人温润如春风,又岂是这般霜寒之物?说到底,还是更像另一个人啊。
“没什么。”叶儿媚敛了心神,正色道:“做些让亲人的在天之灵安心的事吧,莫要意气用事。”
“亲人?”冉小安摇了摇头,“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十岁前我只有爷爷,十岁后我只有哥哥,将来…若是哥哥不在身边,也不会有将来了。”
“你是执意如此了?”叶儿媚一掌将冉小安击翻,又恢复了狠厉的神色,“那我就把你绑到苍狼岙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冉小安冷笑一声,“敛情里有一招,叫“兰艾同焚”,你知道是什么吧?”
叶儿媚一惊,兰艾同焚,将全部内力汇集到身体里的任意一处,不分你我,不分善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打不过你,也解不开这绳索,却可以自断经脉,任你功夫再高,也阻止不了我,除非…你废了我的内力,可那样的习武之人,大概会死得更快些。”
叶儿媚扼住他的脖子,恨道:“你非要如此?”
冉小安被掐得面红耳赤,却薄唇微启,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是。”
叶儿媚松开了手,一把拽下轿帘,眼不见为净。她一个人颓然坐在马车前沉思了半日,直到夕阳残血,日薄西山,才终于重新拾起了缰绳,抬头仰望着远方冥冥的云霭,低声喃喃道:“真是冤家啊…阿桐,这孩子的性子和你一样讨厌…对不住,我身上,怕是又要多一条罪孽了。”
她牵马回首,终究是妥协了。
冉小乐被人倒吊在房梁上,头下放着一大缸子水,宋玉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喝茶,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子。
“起…落…起…”
哗啦啦…
冉小乐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他拼命张开嘴,竭尽所能地掠夺稀缺的空气,可还没有喘上几口,便被宋玉的一声令下淹没。他大脑充血,太阳穴肿胀难耐,鼻腔里已经灌满了水,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溺毙,终于能够解脱时,宋玉又总会瞅准了时机恰到好处地将他拉上来,让他在昏昏沉沉之间游离,不够清醒却足够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窒息的感觉太毛骨悚然,他宁愿宋玉摧残他,鞭打他,蹂|躏他,最好能够一不小心杀死了他,好让他结束这永无休止的炼狱之苦。
可他的命偏偏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他在牢狱之中耗尽韶华,让他在漆黑的绝望深渊中辗转反侧翻滚蠕动,让他与那近在咫尺的明天变得遥不可及,相隔天涯,却仍然拖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不肯放弃挣扎。
“停,把他绑到架子上。”
非人的折磨终于暂且告一段落,冉小乐头重脚轻,全身下意识地抽搐着。他被像破布一般拎起,又如同稻草一般被捆个扎实,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虐杀,一丝求生的意念也无。
“怎么样,三日不曾喝水,口渴了吧?喝够了么?”
冉小乐垂着头,他不知道箫睿究竟希望他交待些什么,本该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人,却非要留住他一条烂命,到底是为什么呢?想害谁,还是,想得到谁?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认识方槿…火…是我放的…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怎么放的?”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老天有眼,打了一道雷,就把他们给劈死了!公公,您莫不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吧?”
“少给我拐弯抹角,凭你一人根本不可能杀光国舅爷的亲卫队!怕是有谁相助,或是有什么宝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