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然而,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别的什么,季榆给出答案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那仿佛在回答询问是否吃饭的平常语气,无端地让人有种牙根发痒的感觉。
“——或者,”话锋一转,季榆翘起嘴角,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在期待什么别的回答?”
容漆突然想起,这个人曾经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当时,对方不过是借着这个话题,来对他进行一些可有可无的试探罢了。
——他又怎么知道,刚才的那一番举动,不是这个人的另一番试探呢?
总归这个家伙的心思,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容漆突然就笑出声来了。
明明真要计算起来,他才是和季榆相识最久的人,可他却连像某些人一样,预测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都做不到,还真是有点可笑。
季榆听到了叹气声,他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个人烦躁的拧着眉头,靠在沙发里的模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神明大人,可比他要容易读懂得多。
“如果,”好一会儿,季榆才再次听到了容漆的声音,“我说——‘是’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少许季榆无法清楚分辨的□□,以至于季榆一下子有点无法确定,这只是对方对自己的一次“反击”,还是包含了什么特殊意义的询问。
然而,不等他弄明白这其中的分别,肩上突然传来的疼痛感,就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思索这个问题。
目光落在自己开始渗血的肩头,季榆的眼中浮现出些许尚未回过神来的愣怔。
耳中有破空声传来,季榆翻身想要躲避,但他此时低下的修为,却让他无法成功。
将穿透了自己腹部的剑刃拔-了出来,季榆伸手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迹,抬起头看向那个浮空站立的、穿着仙界服饰的人。
只须臾,他就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他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那样大摇大摆地跑到仙界去和人谈心,就是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都难吧?
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季榆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那样的行事,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与送死无异。
“我听说你的修为下降了,”抬手将自己的飞剑召了回去,那人没有再出手,也没有下落,就那样立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跌落到地面的季榆,“但我实在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会弱成这样。”
别说还手了,就连挡下他的攻击,这个人都无法做到。
季榆闻言抬起头,看着上方神色间带着几分嘲讽与愤恨的人,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那什么……”像是小学生提问时一样举起一只手,季榆很是认真地发问,“……我认识你吗?”
丛刚刚这人的话里来看,这个家伙应该是认得他的,但季榆把脑子里属于这个身份的记忆都给翻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任何与对方有关的信息。
当然,也不排除时间相隔太久,他想不起来的可能。
季榆毕竟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能够把几百年的时间,都当做弹指间一般短暂,即便将他所经过的所有世界的寿命都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些家伙有时候睡一个觉的时间来得要长。
或许没有料到季榆会是这样的反应,那人沉默了片刻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抬起手,控制着飞剑朝他的胸口刺了过来——想来在这个人的眼中,季榆刚才的话,是带了轻视侮-辱的意味在其中的。
作为一个曾经有着吊打对方的实力,现在却连十分之一的修为都用不出来的弱鸡,季榆当然看得出来自己现在完全不可能避开这一击,索性连动都懒得动一下,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来记录一下实验数据。
托了上个世界的原主的福,他现在对这些东西,倒是有着无比特殊的敏感。
然而,在那闪着寒光的剑刃刺入季榆的胸口之前,一把短匕凭空飞射而来,硬生生地将那剑尖打得偏到一旁,擦着季榆的手臂刺入了地面。
眉毛略微扬了扬,季榆转过头,朝匕首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有些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并不是从道理上来说,与他距离最近的穆卓阳,而是一早就已经离去,本不该在此地出现的柳君迁。
“以前连与人正面交手都不敢,现在却只能趁着别人修为下落的时候逞威风,”柳君迁眯起双眼,看着上方的人的视线中,带着刺人的冷意,“这么多年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只简单的两句话,就道出了这个人曾经与季榆之间有过的纠葛——也让季榆明白了,自己并不记得对方的理由。
哪怕有着再过人的记忆力,那种只在自己的手下败了一次,再没有任何交集的角色,也不会有人让其浪费自己脑中的位置。
歪着头看了看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前的柳君迁,又看了看半空中与对方该是曾经的同伴的人,季榆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简直有趣极了。
“一个仙界的叛徒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许是被柳君迁刚才的话刺中了痛脚,那人的眼中浮现出些许阴戾来“我——”
没有说完的话被擦着面颊飞过去的飞剑给截断了,那人面上的表情又惊又怒,瞪着柳君迁,好一会儿都没能再发出一点声音。
握在剑柄上的手收紧又松开,那人看起来像是在权衡自己与柳君迁之间的实力差距——曾经能够被称为“仙君”,柳君迁所拥有的,可远不止那张好看多了脸蛋。
至于最后的结果,从对方那垂下的手就能看出来。
“你们给我等着!”扔下一句有如败家之犬的狠话之后,那人转身飞速离去,迅速在视野中变小的身影,看着有种滑稽的狼狈。
季榆顿时就理解了柳君迁刚才所说的话的前半句。
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他大致也能想象出那个家伙在看到他之后,径直转身,落荒而逃的模样。
忍不住摇着头嗤笑了一声,季榆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好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的人。
“我以为,”他放开按在自己腹部的手,扶着边上的树干站了起来,“你并不觉得我是你认识的那个‘季榆’?”
第269章 第九穿(十二)
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柳君迁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向腹部被鲜血浸透,靠着树干勉强站立的人。
他知道他不该将这个不知道来路的家伙, 当做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只要想到之前这个人与自己对视时的双眼, 他就抑制不住地动摇了起来。
分明心里再清楚不过,所谓的死而复生, 到最后定然也只是一个滑稽而荒谬的谎言, 可他却仍旧忍不住希望那样没有任何可能的事情, 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这样愚蠢而可笑的想法, 甚至让他在发现了曾经的同族的踪迹之后, 选择跟在了对方身后。
双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柳君迁盯着季榆看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上前捡起自己掉落的匕首,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这么走了吗?”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柳君迁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那与记忆中无异的漫不经心的语气,令他的胸口无端地生出一股沉闷的感受,“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的话, 我会死的哦?”
对于一个修为低下的人来说, 刚才的伤势即便不会致命, 却足以让其丧失行动能力——更别说这附近或许存在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想要对方性命的人了。
将这个人就这样抛在这里, 与亲手取了他的性命无异。
柳君迁十分清楚这一点,但是——
手腕蓦地一转,柳君迁转过身, 手中握着的长-剑,分毫不差地抵着季榆的咽喉——只需再往前半分,就能穿透那脆弱而没有丝毫防御的地方。
既然他无法将这个和季榆有着同样容貌的人弃之不顾,那么为了不让对方死在别人的手下,也为了不让自己再收到对方的影响,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个地方,亲手将一切了结。
然而,分明是这样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情况,季榆却忽地低声笑了起来,那眉眼间落满了笑意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就让柳君迁有些发愣。
他想起当初在离开幻境之后,这个人见到他的时候,脸上也是这种随意而散漫的表情——甚至对方此时受伤的地方,都和当初被他所伤的部位无比接近。
柳君迁最后还是没能下手。
那个他以为早已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人,对他造成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大。
见柳君迁收起了手中的武器,季榆略微弯了弯唇角,那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无比了然的样子,看着让人有种想要往他的脸上来上一拳的冲动。
“你知道吗,”看着柳君迁在自己的面前蹲下来,打算查看自己的伤势,季榆突然弯了弯眸子,“其实这个——”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吓人的血迹,“和当初在幻境中‘累到睡着’一样,”对上柳君迁带着些许愕然的视线,季榆抓住了他的手腕,“……都不过是为了勾起你的歉疚与怜悯的谎言。”手上微微用力,季榆将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至于目的……”他垂下头,缓缓地凑近了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发状况当中回过神来的人,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