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已经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薛沥沉沉地阖上双眼,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身边有许多熟悉的事物,却也是世界上最陌生的。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坐到了对面,睁开眼便看见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坐在刚才冯鞘坐的位置上,低着头,虚虚地握着冯鞘的水杯,沉默地抚摸着。
他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停留在对方的黑色塑料袋上,“那个是怎么回事?”
对方抬起头,片刻,手指沾了桌面上的水,极缓慢地写了两个字——
“惩罚。”
这两个字转瞬就消失了,除了他,任何人也没有看见,薛沥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竟然是可以用这种方式交流的。
“什么惩罚?”
对方顿了一下,手指抬了抬,似乎在犹豫。
片刻,他才终于写下两个字——
“自杀?”
薛沥没有忽略最后那个符号,“问号是什么意思?”
这回他写得很快——
“我不知道。”
薛沥其实还想问这个惩罚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世界上既然有黑先生这种不明物体的存在,这个惩罚恐怕也与他口中的“世界”有关,这不是他关心的范围。
耐人寻味的是对方的问号,他想不明白这个问号的意思,是说他不知道惩罚的原因是不是自杀,还是说单纯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还想仔细问,冯鞘已经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冯鞘冷静地说。
“好。”薛沥没去看他红肿的眼睛。
他无法面对另一个时空的冯鞘,对方亦然,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中间隔得很远,像两个陌生人,到停车的地方才稍微拉近距离。
薛沥打开车门正准备进去,冯鞘的手机又响了,他顿了一下接了电话,那边开口就是一顿骂,词汇丰富而且充满了鄙夷,薛沥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但对方正常说话的时候,他倒听不清晰了。
不知讲了什么,冯鞘脸色一白,“对不起,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对薛沥说:“我有事要去一趟画室。”说着拿出钱包掏了几张出来,“你先自己打车回去。”
“画室?”薛沥没打算接他的钱,只是觉得奇怪,“你现在是干什么的?”
冯鞘默契地没有计较他这种十足陌生的提问。
“我是助手,画家的,主要还是在学画。”
薛沥顿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学画?”
就冯鞘这种灵魂画手?
难道第二时空的冯鞘连天赋都变了?
冯鞘抿了抿唇,见他没有把钱接过去,“怎么了?”
薛沥眯了眯眼,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没关系,我还不急着回去,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第13章
冯鞘眼神复杂地看了薛沥一阵,“你已经很久没有到这种地方去了。”
薛沥笑了笑,“没事,正巧我现在也无事可做,去见见世面也好。”
冯鞘站着没动,手指微颤。
薛沥率先上了车,摇开车窗冲他招招手:“怎么了?你不是赶时间吗?快点上来。”
冯鞘沉默片刻才进来,车身缓慢移动,两侧的景色渐渐后移,车窗开着,外面的声音涌入,他的手指捏着方向盘,白得发青。
“你比他更残忍。”冯鞘似有若无地喃了一句。
总是在提醒他,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半点假象也不肯留。
薛沥听见了,笑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他们当然是不一样的,给真心关心他喜欢他的人造成他们是一个人的错觉,那才真的可怕。
画室很快就到了。
冯鞘下车之前说了句:“等下无论你见到什么都不要觉得奇怪,是应该的。”
应该的?
薛沥挑挑眉跟在他身后,画室在街道旁,这一带吵倒是不吵,不过,薛沥脚步一顿,目光停在墙上,上面挂了一块牌子——阳光画室。其实是很普通的名字,真正让他停下的原因是,牌子上面还印着一个男人的画像。
看上去像是个中年人,穿着唐装,笑容可掬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个奖杯,下面写着一句话——
阳光画室,带你领略艺术的真谛。
薛沥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不太说得上来,他的目光在那个奖杯上停留片刻,没什么印象,转念一想这个中年人可能是做国画的,那不是他的领域。
冯鞘走一半发现他没进来,回头一看,便说:“裘老师拿过不少奖,是个很有实力的画家。”顿了顿,又补了句,“就是脾气坏了点。”
薛沥收回目光,“拿过奖不代表有实力,是不是真的有实力得看过才知道,而每个人对实力的判断也不一样。”
他的语气极淡,听起来对裘老师这个人毫无兴趣,冯鞘张口欲言,随即又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中隐隐带着疑惑,他听得出来薛沥言语之间的傲气,便不由得对眼前这个薛沥产生了好奇。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冯鞘推开门,里面便飞出来一团纸。
“喂,捡起来。”
里头有个少年正坐在椅子上画着,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
冯鞘没理他,转而问画室里的其他人,“裘老师在哪里?”
另外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说:“在里面呢。”她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冯先生,你怎么来得这么迟?虽然说今天你请假了,不过神秘夫人联展马上就要开始了,裘老师的脾气你也知道,越来越……”
后面的话她不说冯鞘也已经明白,“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想对薛沥说点什么,忽然听见他笑了一声。
薛沥弯腰把地上那团纸捡了起来,展开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到那个少年旁边,问他:“你没学过,请人帮忙要有礼貌的道理吗?”
说着他把纸塞回到少年手里,“你这画的挺可爱的。”
少年听着前面的话脸色阴沉,听到后面才缓和过来,“你这种外行人懂什么?我是这里的精英,画出来的东西,就算是我扔掉的垃圾,也是最好的。”
薛沥很欣赏他的态度,“确实,你这猫画得很不错。”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岂料少年的脸唰地就阴了下来,“这是狗。”
薛沥愣了一下,“狗?”
“狗!”
眼见少年一副想吃了他的表情,薛沥识趣地闭上嘴,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学的并不是国画,墙上挂的大多是油画,他捡到这孩子的画时一开始没能看出什么来,上面顶多是几坨颜料黏在一起,随即他抬头一看,这孩子画得这么认真,应该不至于这么糟,便又仔细想了想,以为他是走抽象派的。
这么一想,再看的时候就添了个滤镜,看着看着隐约看出点味道来,应该是只猫,还挺可爱的。
现在少年一说,薛沥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没再评价,无视少年凶神恶煞的表情,问冯鞘:“你说你也是学画的,有画过吗?”
言下之意就是想看看。
冯鞘沉默半晌,“你跟我过来。”
画室里还有好几个学生,每个学生都有他自己的位置,冯鞘的位置在最角落,黄昏降临,窗户透了点微光进来,冯鞘的桌子整整齐齐,上面摆着一些工具。
这时另外那名女助理慌慌张张地走出来对冯鞘说:“冯鞘,裘老师叫你过去。”
薛沥看了看他,手里拿着一张画,“你去吧,我随便看看。”
冯鞘点点头,快步跟着女助理到里屋去了。
薛沥这才收回目光,坐在冯鞘的位置上拿起他的画细细看着,目光也逐渐惊讶。
冯鞘的画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特点。
但是不一样。
以前冯鞘在薛沥身边耳濡目染得久了,也试图跟他学,但他从来没有耐心坐在原地一笔一划勾勒,对色彩亦没有什么分辨力,最好的还是薛沥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坐在一起慢慢画的。
这样的冯鞘——
和这个时空的冯鞘也完全不一样。
薛沥晃了一晃神,心脏忽地抽搐了一下,他不敢再想下去,垂下眼睑,目光停留在冯鞘的画上,他的画很普通,也十分规矩,像是严谨按照着教科书的模样绘下来的,稍微有天赋的孩子认真学了,可能都会比他画得好。
天赋是无法改变的,他只能用勤奋去弥补。
薛沥看得出来冯鞘很努力,随即又陷入了茫然之中,冯鞘为什么这么努力去学画?
冯鞘家里是开公司的,冯妙妙天生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冯鞘不一样,他喜欢,家里人也十分期待他的作为,他学的是这方面的专业,也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蓄势待发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事实上,在薛沥那个时空,那样的冯鞘像一颗钻石般闪闪发光,也确实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薛沥在这方面毫无才能,后来他们的画廊在冯鞘手上管着,无论是他们之间哪一个人破产,两人即便到下辈子,也都是衣食无忧。
在天赋方面,薛沥和冯鞘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薛沥费解地皱起眉头,画室里突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