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导, 是我, 知秋。”
重新敲了好几遍, 门才开了条缝,叶知秋最先注意到是在黑暗中扎眼的白色头发。忽然就想起来,刘导喜欢在手术室里开的玩笑。
刘导总爱说,要不是天天要戴帽子做手术,按我年轻时的发量都可以代言洗发水广告了, 又黑又浓密。
屋里有些暗,只有玄关的灯亮着,叶知秋试着按了好几个开关,发现灯都坏了,有好几把椅子的椅背也悬着。
正厅的墙上挂着副有些歪邪的水墨意境画在昏暗的光下显得很模糊,叶知秋特意眯了眯眼睛也没看清楚内容,便坐下来转过眼,看着瘦瘦成了干巴巴的小老头模样的男人,心里一阵酸楚:“有没有吃晚饭。”
“吃过了,出去吃了顿大餐。”刘导笑着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盒牛奶,拆开来,上了吸管放到叶知秋面前:“没有热水,将就下。”
“小简不在家吗?”叶知秋接过牛奶在手里捂了捂,她看不清刘导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很陌生。
提到小简的时候,刘导身子明显顿了下:“啊,我让她别回来,家里闹。”
然后刘导便又笑了笑:“这几天你家里也闹。”
“嗯,把您给连累了。”叶知秋万分抱歉:“都是有人暗中使坏,这次手术我看了,您没有失误,已经尽到了一个做医生的职责。”
刘导没应话,拿起桌上盛满了牛奶的大杯子放到唇边,又似想起什么便抿了抿唇放下了。
“我太太从认识我开始就让我戒酒。”刘导叹了口气:“说迟早误事,你看,我太太说得真准。”
“小叶,这次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要有压力。”
刘导和叶知秋父亲也是有几分交情,两人就最近的事情聊了好一会。叶知秋从包里拿出张卡片,放到桌边:“家属那边说不清就先赔钱,把事态平息下来再说。”
医院出面处理速度过慢,而且手术过程没有纰漏不算医疗事故,走流程赔偿费时间不说,定然也不会赔给家属那么多。
出于心理上的愧疚,叶知秋把她这几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她工作时间不长,总收入并不多,可母亲从高中时就开始锻炼她的投资理财能力,也给了她些本钱,到现在账户数额还算可观。
“算是我借给您的,反正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缺不了钱。”
刘导点了点头,并不在意钱的事情,只是忽地提到了阿弥:“最近网上说的那个小姑娘,叫阿弥是吧?”
阿弥可没少跑医院,刘导并不陌生。
“这次院里收到举报说你有意走特殊渠道购买眼角膜的事和她有关吧。”
叶知秋羞愧地低下了头,她每次在院里遇到非法类交易,甚至看见卖进口药的黄牛她都势必会打电话给保安科,因着这事她没少被表扬过。
刘导老说她这人太较真,她还笑刘导太随意。
大概是交易不成,对方心里不爽,在院内论坛上匿名举报,并且贴了录音。幸而未形成实际性的犯罪,院方对叶知秋进行了警告批评,扣除年终奖,这事儿也算是过去了。
“陆北南是你未婚夫,我也没见你为了他提前下过班。为个小姑娘,你差点污了自个的白褂子。就那么喜欢她?”刘导一把年纪了,自认为也算是有点见识的。
叶知秋在父母面前都很坦然,在刘导面前却没有那么自然了,她低头尴尬地吸了口奶:“就总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不由自主的的就有种想要不断付出的感觉。
“小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就几年,可你的性子我还是知道几分的。”刘导又习惯性地端了端杯子,到唇边时再度放下。
叶知秋见他这样,想起来刘导平时比较爱喝茶多些的:“我去买桶水上来。”
“不用,不用,你别瞎忙活,听我说。”
刘导似乎说上了瘾:“你别看我平时乐乐呵呵的,其实心也细着呢,尤其这感情的事情,你在手术室里也没听我少说对吧,我可比你明白得多。”
“我们也算是有师生名份,你从小到大什么也不缺,我送不了你别的,就送你句劝。”刘导轻轻抿了口杯子里的奶,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显得很是庄重:“不要把同情当爱情,不要把感动误以为是心动。”
从始至终,刘导都没有去拿桌上的那张卡,叶知秋离开的时候还特地将卡片往前推了推,碰到桌子上的一本书。
书边压着一叠纸和一支笔,灯光太暗,看不清楚内容。
在电梯边的时候,叶知秋才看清了刘导的脸,原本有些润圆的脸因为突然的削瘦而生出许多皱纹。
短短几日竟像老了十岁。
“以后有空了,多来看看小简,她挺喜欢你的,老说你是标准的优雅女人典范呢。”提到女儿的时候,刘导伸手搓了下脸。
电梯门刚要关上,刘导忽就又说:“对了。知秋。”
“怎么了,刘导?”叶知秋站在电梯里,看着今天话异常多的导师,不免有些担心:“您要是愿意的话,去我家坐坐好吗?你爸这几天也闷在家里睡不着觉,你们正好能聊聊天。”
刘导乐呵呵地摇了摇头:“替我跟他问好。还有就是。”
刘导抿着唇冲叶知秋肯定地点了下头:“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你会是一个好医生。不要轻易放弃。”
这次刘导的事情确实让叶知秋心里起了很大的波澜,甚至有所动摇,想要重新选择职业。毕竟以她的条件,能做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多数选择都要强过她现在的状态。
不过梦想就是梦想,叶知秋在刘导鼓励的眼神下笑着点了点头:“我可不是像那种会说放弃的人。”
刘导以往骂实习生粗心的时候,总会气呼呼的,这可是天职,一个细节上的疏忽就会葬送了人命,也就等于脏了你这身衣服还有你的灵魂。
下了楼,走进湿冷的空气,叶知秋身子抖了抖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她想着给刘导送一箱水上去。
除了水叶知秋还买了好些可以充饥的零食,她自是不方便拎的,给了门牌号让便利店安排给送上楼。
“别给漏了啊。”看店员马马虎虎的,叶知秋随口说了句。
店员是个小伙子,见叶知秋好看,便玩笑似地回:“保证封得结结实实,好看又整齐。”
店员没有说谎。
第二天,叶知秋在门口便看见了店员说的东西,就放在门口,一个红漆色的医字下边,箱子上边拉着警戒线。
屋里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孤儿的小简捧着一个叠纸哭得泣不成声,她清早醒来有刷微博的习惯,今天如常地打开微博,看到的最新一则信息便是:“对不起。爸爸太想妈妈了。”
桌面上散放着一支笔,一本书,还有一张银行卡。
小简手里是遗书,其中有提到阿弥,以及角|膜捐赠的相关事宜,除此以外,厚厚一叠纸张里,无不是反复追悔,自责。
作为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至爱在病症的折磨下死去,作为一个父亲这么多年来总没能好好陪陪女儿,作为一位导师,常常教导学生要对得起天职二字,却术前沾酒。
小简抽抽答答:“我早就该想到的,家里有很多药,很多很多,早该想到的,他前两天突然把家里的房产证和存折都给了我。”
一想到这里,小简便大哭起来:“他跟我说怕被坏人抢走了,我也就信了呀,他总是乐呵呵的,我怎么会知道他会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叶知秋开不了口,泪顺着她的脸颊一串接一串,从温热到冰凉。此时此刻,她和小简的心情差不多。
如果刘导不总也那么乐观积极,或许她便不会那样就走了,如果她昨天能再多留一会,如果她昨天能发觉到不对劲,如果昨天她亲自把买的东西送上来……
可是没有如果。
刘导走了。
屋外边不多时又来了一些人,是刘导的一些远亲已然在商量着后事。
“哎,救那么多人,最后却是给逼死的。”
“他这人,你不了解,其实这些年真苦,苦还不能说。”
“可不,之前挺乐呵的,老婆得病后更乐呵了,为啥?乐呵习惯了呗,怕给家人添堵。”
“所以啊,谁活着不靠张面具强撑着。”
叶知秋反复了好多次,总算把眼泪擦净,红着眼环顾一下周边欲加冰冷的残破,视线最后落昨夜瞥见的那幅画上。
简单的山水画,画上的边角上明显是临时添上去的笔墨,在晨光里黑得刺眼:今非昔比,换了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线差不多理完了,收完这波,我们就要好好谈恋爱了呢。
大家晚安哦。
第69章 我成年了可以……
是太阳。
阿弥在书上游移的手指定在原处, 感受着来自窗外的温暖和光。
指尖的光大概是感受到了少女的依恋和期待, 它轻舔着透白色肌肤, 一寸寸顺着少女的指尖绵延爬向指节, 掌根,然后是手背腕节最后将少女的眼睫也纳入了其中。
是金色的吧, 阿弥将脸侧向了光,平静地眨动眼睛, 她已经想不起阳光的颜色, 记忆里以往的好天气时, 每看向太阳都要闭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