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阿弥有些卖弄的意思:“你说过,有些人会把数字转成文字来念,那现在就是我爱你的时间。”
说什么呢。
叶知秋笑着揉了柔阿弥的脑袋:“真厉害,自己学会了联想。”
眼前明明是两个女人,范小祝却从中忽地闻到一种暖昧的气息,她有些尴尬地走上前,把在手里捧了半天,水迹都干了的杯子摆放回原位。
“你脸又怎么了?”叶知秋逗完阿弥,这才直起身子和她不大喜欢的这个板寸加纹身女孩说话。
作为医生,其实不容易对人群有什么偏见,叶知秋自认她并不讨厌范小祝。只是这样一个打扮奇怪的人和阿弥走得过近,总令她满心的不安。
范小祝抬手摸了下脸,胳膊底下的纹身是一株青红交接的植物,单单只是看纹身本身的话,会觉得这是一副很美的古风画。
手一摸到脸,范小祝嘴角就抽了下:“没事。”
若说范小祝是被揍的,那说明她这次被揍得没上次那么惨,只是因为肿的痕迹覆盖在了上次那个本来快好了的淤青上,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更严重。
叶知秋是医生,一眼便看出来痕迹的粗浅:“应该不是这两天,前天被人打了。”
阿弥身子一缩瑟,有些难过:“小祝,是谁打了你啊。”
要是知秋不说的话,她完全不知道小祝的脸受了伤,一想到小祝受了伤,还那么安静地听她说话,陪她吃饭,阿弥就有些黯然。
小祝只说没事,便不愿意再多说其它的,叶知秋便也没有深问,转开话题,说起去吃饭的事情。
因为阿弥和小祝本身就打算去快餐店的,叶知秋不好刻意扰乱她的计划,便跟着一块去了。
三个人去快餐店吃了饭又一同回来的,一回来范小祝就进自个屋里拿了个包包斜背在肩上,翻身跨上死飞,蹬起就溜:“阿弥,我走啦。”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卫衣里露出浅蓝色的衬衣领,要不是眉目过于清秀,很容易被当成男孩子。
骑着死飞在暮色中远去的范小祝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她的影子被晚霞紧紧拖住,掩进灰尘中,最后挂进了街尾的那丛树阴里。
“小祝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叶知秋拉着阿弥进了屋,心里边细算了下,阿弥认识这个范小祝已经两三周,两人几乎每天都会打个照面。
想想范小祝,再想想自己,叶知秋在心里暗自叹息了声。
阿弥轻缓地摇了下头:“小祝没说,她只说她在天海城那里上班。”
连千欢都不知道小祝是做什么的呢。
叶知秋越发觉得这个小祝有点奇怪,工作时间奇怪不说,工作地点也是有几分乌烟瘴气的味道。
她对天海城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属于急救事故多发地,通常送来的人基本都是打架斗殴搞得混身是伤。
虽然说不准小祝到底每天晚上去做什么,不过叶知秋总觉得那不会是很正经的事。
叶知秋帮着阿弥整理了一下衣柜。
衣柜里的短袖都被阿弥收了起来,剩下的长袖款式普通不说,有些袖子还显短,一看就是前几年的。
叶知秋把尺寸偏小,还有过旧的衣服叠好,整理起来,再对阿弥衣柜里的衣服清点了下:“等我休假的时候,带你去买冬装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嗯,好啊。”阿弥点点头,巴不得明天就是知秋休息的日子。
完全将衣柜里弄得整整齐齐,有条有理后,叶知秋满足的拍了下手接着将柜门关起来,坐到床边和阿弥说起治疗的事情。
“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
叶知秋摸了摸阿弥的头,就像吼一个要打针的小朋友那样:“明天只是做一□□检,用不了多少时间,约了齐博士后天给你做激光治疗。”
阿弥对激光的概念似懂非懂,只是听到治疗两个字,便难掩兴奋:“做完我就可以看见了吗?”
说到看见两个字,阿弥心头不由得一紧,声音有些促不及防地哽了下,就是突然就想哭出来,原来以前说的不委屈和不渴望都是骗人的。
知秋一下子没能按捺住,在阿弥还没来得及继续悲伤的情况下将人轻拥入怀:“不是的,阿弥。”
没有那么容易啊。
第二天,叶知秋赶在七点前来接阿弥,她再次注意到了范小祝。
范小祝的杂货间离阿弥家实在是太近了,就隔着个过道,窗对着窗。叶知秋到的时候,范小祝正蹲在门口刷牙。
范小祝租的房子不带洗手间,厕所在银妈家的后院,窄得蹲下的时候稍不注意屁股就会撞到墙上——至少以范小祝的个子来说,那个蹲坑位置实在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为了避免稍一转身,脚就会踩马桶坑里,范小祝洗漱都是从提桶水在杂货间门口搞定,每次蹲在这里刷牙的时候,范小祝就有点庆幸,好在她不化妆,不然就难搞了。
叶知秋是进了屋后隔着阿弥家窗户注意到范小祝的。
范小祝穿了个背心,一个短裤叼着个牙刷在嘴里咕噜地左左右右划拉,动作并不流畅,总是忽地停一下停一下。
混身抽抽。
看着有些别扭,叶知秋眯了眯眼,往窗户上凑了凑,再仔细看了眼。
开始时叶知秋以为范小祝学那些叛逆期的女生化了个浓妆,参加了什么奇怪的活动,再细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范小祝挂彩了。
范小祝刷完牙,去滔水冲脸,刚抬头就对上了叶知秋绷着的脸。
两人沉默的对视。
范小祝话不多,不擅长嘻嘻哈哈,也不擅长打破沉默,只是被叶知秋生冷地盯着,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羞怯感慢慢表露出来,她移开视线,往右侧偏开了头,留了个左脸给叶知秋。
左脸肿得不明显,只有嘴角结着块红色的血痂。
除了脸上,范小祝胳膊也是青紫各一块,膝盖上也有,刚刚的抽抽完全是因为刷牙的时候,身上疼痛使得刀子会忍不住停顿。
叶知秋低头看了眼范小祝手腕上缠得紧紧的绷带,总算是开了口打破两幢房子间的寂静:“上过药了吗?”
被盯出来的尴尬感在这么一句浅淡的关切下一扫而空。范小祝弯腰从捧了点清水抹了把脸,有一答一:“上过了,没事。”
没事,我皮实得很。
什么样的女孩子会天天挨揍呢,叶知秋叹了口气:“回头我给你备点药。”
虽然觉得有些多言,叶知秋转身的回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和范小祝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要学着好好生活。”
拥抱光明和温暖,奋力向上,而不是浑浑噩噩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个好姑娘。”范小祝将冰冷的湿毛巾捂在高肿着的右脸颊,显然对叶知秋的话有所异议,她又把口头语拿了出来,谁叫她不擅言语。
我是个好姑娘,这是个大实话,范小祝每天都在心底重复着。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好姑娘,可能没有阿弥那么好。”范小祝说:“可是我不是个坏女孩。”
你和阿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女孩子吧。叶知秋重新打量范小祝,表情平静。
谁会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呢,谁不是每天都在忙着向周边的人,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己在努力。
“嗯,你是个好姑娘。”叶知秋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她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和范小祝讨论好姑娘的定义。
叶知秋打算进屋,还在心底暗自打算一会提醒阿弥,以后千万不能跟着范小祝去远门,更不能去天海城。
范小祝看出来叶知秋的敷衍和疏离,她有些生气,清冷的声音忽地提高了些许。
她说:“你问吧,问我是做什么的。”
叶知秋此时已经回到屋内了,她隔着满是锈迹的窗栅,看着一身伤痕的小姑娘,有些不明所以。
大概是被这个女生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坚定所感染,叶知秋随了她,隔着窗淡然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拳击手,我是一名拳击手。”范小祝青肿一片的脸忽然拧巴了下,紧接着挤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血痂的嘴角边露出可爱的虎牙。
像个小小的孩子,她是笑着说的。
她说:“昨天第一次赢。”
所以今天——才敢说出来。
范小祝站在那里,只穿着个宽松的背心,下边一条热裤。肌肤上大片的纹身此时在晨光中恍然一体,像是从脚裸处长出了根的植被,将她缠裹其中。
这是叶知秋全然陌生的答案。
单只是想想,便觉得那样的场景极其不可思议,叶知秋看着范小祝,有些抱歉,或许,自己确实误会了什么。
“祝贺你。”叶知秋说。
范小祝收拾起洗漱用品无所谓地转身忙开了去,和刚才一提到自己职业和比赛就笑得个小孩子的人又有了些许区别。
相比之下,阿弥全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
叶知秋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悄悄把手指放进了阿弥的手心里。她要求的不多,能这样感受到她身上的热度就已然满怀的欢喜。
旁边的闹钟走针很轻盈,叶知秋时不时地看一眼,等着它指向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