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吊钱的债主大人只把顾枕澜送到院门口便一言不发地告辞了。顾枕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背影片刻,忽然变脸似的喜笑颜开起来:“阿霁,师父回来啦。”
顾枕澜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便朝他怀里砸了过来。顾枕澜连忙后退两步接住它,口中道:“哎呦,几个时辰没见,你怎么好像又重了?”
顾静翕还没有长到会介意体重的年纪,它只管把一颗毛头往顾枕澜颈子上蹭,天知道它这大半夜是怎么担惊受怕地过来的!
相比之下,阿霁就要克制得多了。他虽然也跟着顾静翕一路小跑跑了出来,但是却硬生生地刹在了顾枕澜一丈开外的地方,问道:“师父,您这是遇见熟人了?”
顾枕澜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听墙角的时候叫人发现了。说来话长,还顺手揽了个差事,咱这才有好地方住。”
阿霁:“……”他总觉得自己的师父实在没有一点身为前辈高人的矜持。他憋了半天,还是劝道:“师父,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阿霁说这话的时候是如此一本正经,以至于顾枕澜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逃课打球被教导主任抓住训话。他边走边想,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板正,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跳脱可爱。唉,他这才多大年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
而阿霁也在暗自懊恼。他自从做了那个可恶的梦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障碍地跟师父亲近了。他只要离得顾枕澜稍稍近些,就会觉得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于是阿霁看着在顾枕澜怀里撒娇的顾静翕也愈发不顺眼起来,他忽地一伸手,提着大猫的后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拎了出来,斥道:“说了你多少次了,你不知道自己重么!”
顾枕澜撸猫撸得还没过瘾,刚想抗议,却一眼瞥见阿霁牢牢地抱着小白虎,心中不由得暗笑:这冠冕堂皇地跟人抢猫的样子,再老成不也还是少年心性?
一夜无话。次日,顾枕澜借着自己新活计的由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穆家山庄内院外院尽情溜达。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是二爷和夫人的贵客,也没有哪个敢拦他。
顾枕澜信步走到外院,正好看见一群青衣弟子鱼贯而出。他眼尖,一眼看见把他们带回穆家的那个“大师兄”。
顾枕澜眼睛一亮,叫住那少年:“哎,小兄弟,咱俩一场缘分,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那少年并没有因为顾枕澜是“贵客”而谄媚,也没有因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他而不安。他始终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听见顾枕澜问话也只中规中矩地答道:“晚辈林清见过顾前辈。”
顾枕澜挺喜欢这孩子,他脸上微微带笑,道:“林清。跟我聊两句如何?”
林清:“是。”
顾枕澜边走边问道;“你来穆家几年了?现在在跟谁修行?见过老家主吗?”
林清一一答道:“晚辈来穆家五年了,跟的是夫人的亲传弟子路真人。只见过师祖一次,还是刚入门的时候。”
顾枕澜点了点头,又问道:“家主过世的那几天,家里可有什么动静?”
林清一愣:“晚辈那段时间并不在家,不过师兄弟们都说那几天与以往也并没什么不同。师祖仙逝的事还是管家告诉他们的。”
听到这,顾枕澜挑了挑眉,可也没多说什么。这少年没骗他——他没必要这么做——可是穆乾怎么说也是一方大能,他陨落之时不说山海动荡,也绝不该是默默无闻的。看来他的死果然有蹊跷,可是放眼穆家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压得住大能陨落的异象呢?
他还待再问林清几句,却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顾掌门,您在穆家做客,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否则若是不小心触到了什么机关,伤着您穆家可不好交代。”
这无礼的人自然是傅其宗了。顾枕澜的脸色变也未变,信口道:“我看您修为还不如我,做客的时候,不也敢到处跑吗?”
他一说完这话,傅其宗的脸色顿时就成了盘颜料似的,青一阵红一阵。他仿佛按捺了半天才忍住怒意似的,冷冷对顾枕澜道:“孙夫人和穆二爷让我请您到老家主的灵堂去,有要事相商。”
顾枕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自顾自大步走了。傅其宗没有跟上去,他眯着眼打量了林清半晌,道:“路政的弟子,嗯?今日的功课我做主给你免了,你且去找他领罚吧。”
第41章
却说孙妙仙和穆震一起请了顾枕澜来,还是为了开棺的事。他一进灵堂,便见那二人已摒退了一众弟子管家,一左一右分庭抗礼地坐在灵堂两方,谁也懒得多跟对方说一句话。穆震见顾枕澜进来,明显精神一振,道:“顾兄,昨晚可休息好了?”
顾枕澜客套地笑了笑:“甚好。”
顾枕澜和穆震你来我往地寒暄个没完,孙妙仙却急躁地等不下去了。她找了个机会便插嘴道:“我已请人卜算过了,七日之后便有个良辰吉时,为免夜长梦多,我看当众开棺的日子咱们不如选在那日吧。”
穆震冷笑一声:“大嫂倒是胸有成竹。你是觉得自己手脚太干净,有恃无恐,还是故作姿态,好浑水摸鱼?”
孙妙仙怒道:“穆震,你少血口喷人,反咬一口!”
眼看着俩人又要掐起来,顾枕澜忙一手一个按住他们,劝道:“真相尚未大白,你们又何须如此?再说,你们在老家主的灵堂里闹得这样难看,万一他魂魄还在此逡巡,又如何能走得安心了。左右七日后便要开棺,要忙的事还且有呢!听我一句劝,这时候还是养精蓄锐为上。”
他说得有理有据,孙妙仙和穆震相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总算勉强偃旗息鼓了。
他们修道中人对生死看得没有凡人重,守灵守上三天,心意尽到便好。到了这一日恰好三日够了,孙妙仙和穆震都不想再跟对方多待片刻,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顾枕澜依旧在山庄中转悠了个遍,又把刚才问林清的问题又问了几个外门弟子,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的。如此他便确信了,穆乾的死确实另有蹊跷。
大能陨落,竟然未有异象,这简直太反常了。可是穆震和孙妙仙谁都没有提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眼间月悬中天,子夜又至。顾枕澜想起他要到穆乾灵前祭拜一番的事一直未能成行,左右现下无事,便索性准备趁着月黑风高,去那安静无人的灵堂同老友说几句话。于是顾枕澜转了个弯,又往内院去了。
可是,顾枕澜却没想到,在这漆黑一片的灵堂里,居然已经有人了。
顾枕澜有些拿不准这人是不速之客,还是跟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他忙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悄悄观察。
也不知道是穆家秘辛太多,还是自己格外倒霉,才来了两天,居然夜夜都在听墙角。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听起来总觉得不那么高尚……顾枕澜一边自嘲,一边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视线好些的位置。
里面那人似乎非常小心,若不是顾枕澜修为比他高出太多,又兼谨慎,说不定便要惊动了他。月光下,那男人微微侧了侧身,露出一点侧脸来。
顾枕澜皱了皱眉:这人好像是傅其宗啊。
他这样鬼鬼祟祟的,是想干什么?
顾枕澜愈发好奇了,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更加聚精会神地往灵堂中望去。
自打顾枕澜来听墙角起,傅其宗就没看过供桌上的牌位一眼,看样子不太像是祭拜的样子。他一直在灵堂中央的棺材旁边打转,这会儿更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只见傅其宗贴了会儿棺材,又开始围着它打转。忽然,他抬起一只手,悍然推开了棺材盖子!
棺材盖一开,不知是木屑还是灰尘的细碎粉尘扬了半间灵堂,要不是顾枕澜一直盯着傅其宗的一举一动,他几乎要以为里头的穆乾被人挫骨扬灰了。
傅其宗也不嫌脏,一头扎进灰尘中不说,更明目张胆地将手探进了棺材里!
顾枕澜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亵渎尸体,立时破窗而入,口中喝道:“住手!”
傅其宗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顾枕澜:“又是你。堂堂天机山掌门,怎的总爱鬼鬼祟祟?”
顾枕澜简直想不通这人怎么有脸说别人“鬼鬼祟祟”,他皱了皱眉,道:“傅其宗,你大半夜跑到人家灵堂里,扰死者清净,便是光明正大了?”
他看了那惨不忍睹的棺材一眼,只见里头的穆乾都看不出个人样了,叹道:“人都死了,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拿尸体泄愤?”
傅其宗狞笑了一声:“深仇大恨?还真有。夺妻之恨,够不够?”
顾枕澜目瞪口呆。
傅其宗嗤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这种眼里只有修行的人懂个屁。”
说罢,傅其宗转身便走。
顾枕澜实在被今晚的事惊呆了,以至于拦也没拦傅其宗一下;待他反应过来时,傅其宗已经走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