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的宅邸巨大无边,不过卫商曲先前便从他熟客的嘴巴里套出了藏匿赃物的地点。剩下的事便皆是琐碎的杂务,他早已拟定了新一任江南郡守的人选,只等新官上任,用三把火将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烧个干净。
办完正事,剩下的就是他与小皇帝难得的假期。
卫商曲早知封逸离开故土多日,思家思得厉害,特意在南山停驻数日。
封小貂重新见到自己当山大王时短暂相处过的小弟小妹们,自然格外高兴,跑上山头疯玩了几天几夜,将卫大将军晾够了,才依依不舍地与伙伴一一道别,回到卫商曲的身边。
卫商曲暗自弯起嘴角。
挺好。
他之前还有些担心小家伙打算就这么藏在山上,不跟他回去了。以防万一,他私底下已差人买了油桶过来。
要是等上十天半个月,封逸仍未露面的话……他是打算放火烧山,逼得少年出来和他一起回去的。
如今看来……小家伙应该没这么恨他。
封逸虽然爱炸毛,可是向来不怎么记仇,何况又是对待卫商曲这样本具有特殊情愫的人。过了那么多时日,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个干净。
只是冷战还是要冷战的,再怎么不生气也得冷战。
待两人回到京城后,封逸更是直接和卫府断绝了往来,墙也不翻了,饭也不蹭了。每天只有上朝时才和卫商曲有个接触。但早朝时的卫大将军总是拿他当空气似的无视,也差不多是没见。
卫商曲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各种补救措施,各种奇珍异宝遗本名传摆满封逸的金龙殿,陈设摆饰基本都已经翻新过,又让御膳房的厨子每天变着花样给馋嘴的九五至尊做糕点甜品。京城内外,有哪些新摆上摊头的玩意,或者出名的戏班子,也都在皇宫里头流水般的过了一遍。
大将军当权以来,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不过这次,封逸格外硬气,没有向金钱与冰糖葫芦低头。
眼下,就连满朝文武都知道卫大将军和他的傀儡小皇帝有些不愉快了。之前小皇帝还有空没空便胆大妄为地出声顶撞卫公一两句,而后又被卫公用十分恐怖的眼神给吓退回去。如今封逸却已是一副自顾自的架势,对坐在身边的另一个人丝毫不曾理会。
高贵冷艳的貂中贵族封逸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自己有骨气。
既然卫商曲敢揭他的伤口,他就敢用冷屁股贴这人的热脸!
实际上封逸早就不生卫商曲的气了,犟着不肯理他,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没过几天,早朝时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偷偷摸摸地,忍不住往卫商曲的方向瞟去。
不料,这个暗搓搓的小眼神正巧撞上这人深邃的目光,吓得封逸立刻别过头,气得想要攮死他,偏偏又舍不得。
眼看到了晚上,瞧着天子丰盛的晚宴,封逸脑子里浮现出卫府老家宰那天给他做的鸡汤面,吸了吸鼻子。
遣退宫女宦者,他再次变换成紫貂,轻车熟路地跃入了卫府的院子。
他只是去看望看望老人家,并不关某人什么事。
心里虽这么强词夺理地狡辩着,可是封小貂脚步一落到院子里头,便开始找起那扇熟悉的木窗来。
趴在窗口,他一见屋子里有两个身影。
一个是卫商曲,另一个……
嗯,兵部尚书,卫商曲的心腹。
第43章 大将军怎么还不来爬龙床
兵部尚书自卫商曲年少时便是他的随身护卫, 跟着他上阵拼杀。后来卫商曲功成名就,他便入了仕途,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房门被扣了三下, 老家宰走进卫商曲的房间, 为两人送来茶汤。
他看了兵部尚书一眼,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 朝卫商曲问道:“那位小公子最近怎的不来了?”
封逸不见了, 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倒又是一波一波地涌进卫府里来。
卫商曲连头也没抬,随口答道:“搬走了。”
老家宰一愣,连声感慨着可惜:“老爷那么喜欢他呢。”
他退出去以后, 兵部尚书起了兴致,问道:“小公子是?”
“你今天来这里,不是说这个的吧?”
见卫商曲面色冷下来, 兵部尚书自知这是他不容许别人触犯的禁忌,也收起兴致, 正襟危坐。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您这一边,为何还不下手呢?”兵部尚书紧锁两眉,恨恨道,“现在那些没眼色的, 见您如此放纵那个小皇帝, 都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朝堂上的风声已出现微妙的转变, 虽于卫商曲的大业而言不足为惧, 却也不算什么好的兆头。
卫商曲没有立即回应他, 双手交叠, 窗边烛火映着他冷厉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抬首望向窗外,好似瞧见了从前在院子里站着的某个身影,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柔,低低地呢喃道:“他让我等。”
卫商曲的人生已经历经了二十八个春秋的轨迹。
从懵懂的孩提,到威震海内的无冕之皇,中间的过程,他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已立于万人之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块空缺的地方,像是特意为某个人留下的。
封姓王朝早就显现了老态,帝王被架空,藩王被一削再削,早在多年以前他就足有实力能够取而代之。
但每当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等等,再等等。
他要等一个人来。
而后,不知不觉又度过了无数的岁月。就在那一次的花灯节,当那个少年向自己跑过来的时候,他就分明地感觉到,内心的那一块空虚,随着少年青涩走来的步伐,一点一点地被填满。
那一瞬间他就清楚地听到了他这一生最强烈的渴望。
他想让少年留下来,永远留在他心里,不要出去。
为此,一个皇位根本无足轻重。
而他面前的兵部尚书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的主子已经准备好把唾手可得的天下拱手让人,急道:“什么人让您再等?您五年前就说……”
屋外忽而传来一丝响动,两个习武之人当即心中警觉。兵部尚书习惯性地掏出一枚暗镖往窗外掷去,却被卫商曲截住手腕,暗镖轨迹一偏。
院子里的草丛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卫商曲登时跃出窗口,在阴影里找到了一只脸色煞白的封逸,身侧便是那枚锋利的暗器。
兵部尚书也是武艺高超之辈,飞镖打得极准,若非卫商曲高出他一个境界,那封逸可能又得挂新彩了。
卫商曲快步走过去,解开厚实的披风将少年一罩,把他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温和地抚着他颤抖的背。
“没事了,别怕。”
封逸攥住他的衣服,不吭声。
兵部尚书第一次看到卫商曲如此急切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踉踉跄跄地跟了出来。但卫商曲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封逸,他一时也不知来人正是自己口中那位嚣张的皇帝陛下,正想出言询问,结果卫商曲没等他说一句话,便下了逐客令:“今日已晚,尚书还是请回吧。”
应声而来的仆人礼貌地将他请了出去。
等赶走了碍眼的人,卫商曲才放开封逸,却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只小貂又开始哭起来。
“别哭啦。”他安慰地吻着少年嫩红的眼角,哄道,“他有臣可怕吗?当时陛下中了臣的一箭都没哭呢。”
封逸低着头抽噎,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因为……这个……”
等他。
这是自己上一世,最后向林泽提出的要求。
“不要找我,等我找到你。”
记住了……
约瑟夫记住自己的话,而且记了两世,没有忘掉他。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嘛。
大蠢猪本来就是魔神啊,随随便便努力一把,自己的意愿不就可以传达到下一世了吗。
稍微感动一小下就好了。
封逸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哭惨了,哭得涕泗横流。
确实是件小事,可是这只貂太容易被打动了。
“谁欺负陛下了,臣去教训他。”
“你先把你自己打一顿!”
卫商曲笑道:“是,臣罪该万死。陛下想要怎么罚?”
“还没想好!”
封逸终于缓过劲来,还是一阵一阵地打着嗝。他松开圈住卫商曲的手臂,撑着他的肩膀坐起来。
“都变成小花猫了。”卫大将军宠溺地瞧着怀里的少年。
“是貂……”
封逸一边反驳,一边用力地揩着眼睛。
卫商曲怕他这么擦下去皮都要破,握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外面冷,回屋吧。”
老家宰见他抱着眼鼻子通红的少年跨进房间,还以为自家老爷把别家的小公子狠欺负了一通。
什么搬走了,这分明是在闹别扭……
卫商曲看他为难的神态,把他心里的误解猜出个**不离十,也懒得解释,吩咐道:“把饭菜呈上来,这小孩大概还没吃呢。”
侍从端着一盆热水上来。卫商曲将毛巾挤干,让封逸半躺着,给他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