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先前说的口风……”落衡将面与菜叶都下了锅,不时要掀开盖子看看煮熟了没有,余下时间便空得很。他还惦记着先前的事让宜青气闷了,接着解释道,“是我觉着有些奇怪,才想从他口中问个明白。你同我说过,你这大伯与婶婶往日待你还算不薄,至少也将你供到了十三四岁。为何这几年忽然变了态度,不顾名声,要这般苛待你呢?”
宜青没从想到过这点,心中登时也疑惑起来:“是啊,这全没有道理。”
对自家侄子多收两成的租子,摆明了是不让人过活,传出去名声定然不好听。几亩薄田的两成租,对章大伯这样的富户来说也根本无足轻重,为什么他还是要惦记着呢?
要是原主这大伯从来就是个不顾及名声、也不在意侄儿死活的,当初在原主的父母双双过世后,他完全就可以将原主置之不顾,更没必要白白养了原主许多年。
这其中肯定有蹊跷!
“我问了他两句,这人狡猾得很,却是没问出个结果。”落衡不好意思地看了宜青一眼,似乎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也想试着用上窥心术,可惜对着他也没什么用处。”
宜青道:“你不必……窥心术?”
落衡道:“一个小法术。”
宜青依稀想起兔子精对他说过这个法术,似乎就是在两人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兔子精说用了窥心术,知道了他从小父母双亡,还有个狠心的大伯待他极为不好……难道这法术当真是能看到凡人内心的想法的?
宜青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将双臂抱在了身前,似乎这么做就能挡住对方看清他心中的念头一样。若是窥心术当真能看到旁人内心的想法,难不成兔子精已经知道他在内心对他这般那般为所欲为,所以近来才有意疏远了他?!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无异于石破天惊。宜青心中慌得很,面上还要装作镇定,仔细回想自己都在心中将兔子精怎么生吞活剥了……
应当也没有很过分吧?
“云哥儿?”落衡见宜青许久没说话,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会这等法术。于是兔子精伸手在空中虚虚画了半个圆圈,认真看着对方道,“就是一个很小的法术,不难施展,我与你看看。你此时正想着一一”
宜青道:“!!!”快住手!
“云哥儿正想着,好想吃兔子啊。”
落衡疑惑地瞪大了双眼,面上一红,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怪我这几日都只作了素菜。云哥儿若是想吃肉,明日我便去……去打只山鸡来。能不能不要吃兔子?虽说不一定都是我的族人,但、但……”
宜青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赶忙道:“山鸡好,就吃山鸡。”
他努力逼迫着自己想象出一桌美味的山鸡宴,好将之前的遐思都压了下去。等到估摸着兔子精没再对着他施展那窥心术了,才淡淡问了一句:“这窥心术当真可以瞧见凡人心底的念头?”
“也不一定。”落衡面露羞愧道,“兴许是我法术没有修炼到家的缘故,有时看得准,有时看不准。”
这事关紧要,宜青追问道:“什么时候看得准,什么时候看不准呢?”
“你大伯这样的,我十有八.九看不准。”落衡说完这句话,宜青的心还没放下,就遭了一记重击,“是云哥儿的话,便都看得准。”
落衡脸上带着羞赧的笑,眉眼微弯:“该是云哥儿心思单纯,又、又对我没有防备警惕之心,所以想看什么都能看见。云哥儿大伯心思深沉,又不愿相信我,他的心思就好似被云雾遮住的山峰,我尽力看也看不全。”
宜青不知是该喜该悲了。他对着兔子精哪里生得出什么防备之心,怪就怪兔子精有那么多厉害法术不学,为什么要学这种鸡肋的法术!
“我的法术学得确实不好……”
落衡低着头,神情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就笑了笑:“我自小懒,就被族中的长辈责骂了许多回,说我不爱上进,我也听不进去。不过无妨,能帮上云哥儿的忙就好了。”
宜青在心中将自己狠狠骂了一番,但兔子精此时应当是真的没再对他用窥心术了,看起来面上全无反应。他忙开口补救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我学得最好的法术是隐身术。”落衡难得打断了他的话,“这就跟着你大伯去他家中看看,他私下里没准能透露什么消息呢?”
宜青道:“我当真没怪你。你好得很,就算不会法术我也一一”
“面煮好了,你记着趁热吃。”
落衡掀开锅盖,动作麻利地舀好了一碗面,放在灶台上。面碗才从他手中放下,他的身形便立刻消失不见了。
宜青觉得好似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边擦过,随后破败的木门从内打开,又轻轻合上,然后再没了其他响动。不消多想,显然是兔子精施了隐身的法术,当真出门尾随他大伯去了。
宜青急得在原地跳脚,愣了片刻,将那碗热乎乎的面条全都倒回了锅里,盖好盖子,自个儿拿了件厚实的外袍,也跟着出门去了。
一路上夜风阵阵,宜青追得辛苦,心中更是焦急。这兔子精怎么该听的不听,该看的不看,尽记住了些无关轻重的话呢?就算兔子精什么法术都不会,他也愿意把对方捧在手心上啊。
54、家有仙妻10
宜青走着夜路来到原主大伯的家。这章大伯的住处可比原主好上了不止一点半点, 原主住的是半破烂的草屋,每逢雨天都会嘀嗒嘀嗒向下漏水, 风大了还要忧心屋顶的茅草会被吹走,对方则完全没有这种顾虑。
这处青砖小瓦房合围成了一个院落, 看着有十个草屋那么大,院子外边围着一人多高的墙,还养着两条恶犬。宜青离那院落的大门还有十几步远,两头恶犬便先后叫了起来,其中一只毛色偏黑的更是朝宜青扑了过来。
宜青转身便跑,模样好不狼狈。
……
隐身术不只是隐去身形,还能将他的气息一同隐去, 修为低一些的妖精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两条恶犬自然也没有狂吠。落衡跟在章大伯的身后,顺利地进了院子。
章大伯一走进院子,一位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双眼朝院外看了看, 见无人跟来才合上了大门。
“你一人回来的?”妇人问。
章大伯语气不善地应道:“不然呢?”
“不是你说的, 要去会会云生家那个富贵亲戚吗?”妇人冷笑道,“难不成在他那边受了气,回头却要撒在我身上?”
落衡站在离他们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但还是能感觉到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怨怼气息。好生奇怪……兔子精心想,看两人的衣着打扮、年纪样貌,该是一对夫妻,怎的说起话来却像是仇敌?
兔子精默默朝后退了几步, 不愿被他们针锋相对的怨气所波及。
“哼!”章大伯鼻孔朝天,一脸不快,“富贵亲戚?可别提了。”
妇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掩嘴笑道:“我就说罢,章家能有什么富贵亲戚,拿着族谱对上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家中有三五年余粮的。亏你还巴巴地凑过去,遭人骗了吧?”
两人昨晚便听闻章云生家中来了位远房堂弟,衣着打扮都不像是村子里的人。有年轻的后生从王大壮口中听得消息,说那人是从州府来的,家底比村上最殷实的人家还要厚。妇人对此嗤之以鼻,章大伯却动了心思,说要亲自去看上一看。
“倒是没遭人骗。”章大伯道,“那人身上穿的衣裳,用的料子比黄老爷的还要好,我却是看得出来的。”
妇人捂嘴低呼了一声,随后一拍章大伯的袖子,责怪道:“若当真是富贵的亲戚,你怎的不把人请到家中来坐坐?”
章大伯面沉如水:“那也得请的来啊。那人同云生要好的很,一顿饭就见着他俩互相夹菜了,我连句话都搭不上。”
“同云生要好的很……”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原先面上透出的喜色都褪了下去。她将章大伯拉到院子的角落,压低了声音,紧张道,“若这人当真与云生要好的很,又在这个关节眼上来了村子,你说他会不会是…‘”
“说什么呢!”
章大伯一扯衣袖,将妇人拉得身形一晃:“人家要是州府来的人,哪里看得上章家这点田地!还用得着淌章云生的浑水?!”
妇人嗔怪道:“谁知他看得上看不上呢,秀水村就数这几亩地最好,我可不是在替你着急吗?”
“行了行了。”章大伯揉了揉眉角,挥手道,“别说了。去烧些热水,我躺下后好好想想明日找个什么由头,将人先诓到家中要紧。”
妇人替他捏了一会儿肩膀,而后提着裙子去了。章大伯走到屋中坐下,面色沉沉。
落衡站在院子里听了大半日,除了确定章大伯对云哥儿是真的坏心,旁的也没听出个究竟。他站在屋外的长廊上,看着本该落了自己影子的地砖,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