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顾雁声对“秋夜白”全无好感,他许又会忍不住忧虑起来。隐瞒身份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总有被识破的那一日。
“你……”宜青站起身,将那快要凉了的白粥从他手中取走,转过身不去看他道,“世间的好物那般多,记不记挂,全凭个人心意。”
“师尊所言甚是,是弟子迂腐了。”
宜青才舀了一勺热粥,银匙便被人夺走。秋夜白稳稳地握着匙柄,将那勺粥置于唇边又吹了口气,才递回道:“弟子定会好好服侍师尊,只求师尊顺着心意,多记挂记挂弟子才好。”
热粥递到嘴边,宜青张口含下。
温度恰好,烹调入味,米粒绵而不软,清香盈齿。宜青本该吃得高兴,却架不住秋夜白站在面前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对方的视线在他与瓷碗之间流连,似乎是饿极了,但又分不清那眼底的欲.望到底是对着哪一样。
他吞下半口热粥,便见对方的喉头也哽了一下。
他舔嘴角沾上的汤水,对方也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嘴角。
“师尊怎的不吃了?不合胃口?”秋夜白问。
宜青自然不能说是被你盯着,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吞吃入腹,当然胃口吃其他的。他摇头道:“早膳不需用的那么多。”
“颗粒皆辛苦。”秋夜白这么说,宜青以为他要劝诫自己多吃上两口,还没想出回绝的借口,就见对方将银匙一转,舀了勺粥自己吃了。
秋夜白吃得极慢,每一口都仔细咀嚼,好似他食用的不是清粥小菜,而是鱼翅燕窝。不知是不是两人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宜青总觉得那画面看着很有几分情.色的味道。
他既已不吃了,索性偏过头去,找了本修行的法诀来看。
修真界强者为尊,现下仗着青玄宗掌门的身份,在灵溪仙境中他还没遇上什么对手,但很快就会遇上棘手的挑战。他如果不抓紧时间修炼,难保不发生意外。
好在顾雁声的资质确是百年难遇,无论是吸收灵气、还是引着灵气在体内流转,但凡他能领悟功法,按着功法指示做来时从不会遇上障碍。所谓天才便是如此了,领悟到即能做到,不比一些多灵根的修士,纵然已经将功法领会于心,却有可能连引气入体也做不到。
“这一页上可是有什么不妥?师尊看了许久了。”
秋夜白没将那碗热粥喝到地老天荒,宜青一将视线移开,他便只匆匆喝上两口,随后就将瓷碗搁下了。
他走到身后一探,见那功法讲的是引气入体,并不深奥精微,是由入门到进阶的功法。不知堂堂青玄宗掌门为何对这等中阶功法起了兴趣。
“无甚不妥,随意看看。”宜青回答道。
他知道秋夜白看得出这功法并不如何高深,但只要他不露出太大破绽,对方未必会多想。道法万千,终归一途,他就算爱看些入门弟子专修的功法,也没什么奇怪的。
秋夜白在他身边坐下,将那页功法细细看了。他虽然投入魔宗数十年,但不曾忘记此前在正道宗门中修习过的功法。顾雁声手中的这本,与他背记过的在字句上略有不同,大体还是相通的。
“果然是有些错处。”秋夜白看完后道。
宜青心中咦了一声,手中的功法是大能所撰,历代青玄宗弟子都修习过的,从未有人说过不妥。他平静地掩上书页,看向秋夜白:“什么错处?”
秋夜白缓缓道:“引气入体的多少,虽和灵气精纯与否相关,却也并非只有这一种法子。”
修士体内的经络就好比是车马道,而从天地间引入体内的灵气则是道上的车马。要想在短时间内引上更多的灵气,便要尽可能挑出脚力最健的马匹,放其入关,同时将其他脚力慢的拦在关外,以免阻了道路。
单灵根的修士自来被认为天分在双灵根、多灵根之上,就是因为他们的关卡能拦下驳杂的马匹,只放那最快、最健硕的一匹进门。
“锻体之术,可将体内经络拓宽。如此一来,即便同时引两种灵气、多种灵气入体,也无壅塞之虞。”
宜青震惊道:“这一一”
他以为魔宗的锻体之术,走的是与道术修行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子,即是放弃了内修,转而锻炼刀枪不入、堪比金石的躯体。
没想到秋夜白说的锻体,锻的居然是体内的经络!
他为了尽快适应这个修真的世界,曾在青玄宗的藏书阁内翻阅了大量功法,从未在任何一本古籍上见过这类说法。这十有八.九是秋夜白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只是弟子的猜测,许是说错了,师尊万莫见怪。”秋夜白端详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
在修行的大道上,他从出生起便比旁人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旁人可轻松迈步走上的一里路程,他却要多花上百倍力气、挥汗如雨,才能勉强赶上,还少不得被嘲讽如何走得这么慢。
既然平坦的大道走得如此艰难,他只能剑走偏锋。
不是没人如他一般尝试着拓宽自己体内的经络,但都只落得了爆体而亡的下场。可他依旧走上了这条路,宁肯痛快地死,也不愿苟且地活。
“啊……”
又一声讶然的惊叹,将秋夜白的思绪牵了回来。他一时不慎,说出了那番话,在正道修士看来无异于离经叛道罢?莫说顾雁声还是青玄宗的掌门,一向被许为楷模……
“你能想到这些,当真是不错。”宜青赞叹道,“很不错。”
秋夜白身子一僵,双眼微亮道:“你……师尊当真这么觉得?”
宜青点了点头。
“可从没有人说过这种话,也从没有人这么做过。”秋夜白数十年间接连突破五境,依凭的便是这条小径。但小径走多、走远了,难免有些游移不定一一
若是这般走下去,又会走到哪儿呢?往前无人可以问询,回首又尽是迷途,连可与言一二的同行者也无。
宜青略一思索,将手掌压上秋夜白的肩头,“从今日起,你我可一同参详此种功法。”他也好趁机向秋夜白请教修行上的困惑。因着此种功法顾雁声定然不曾修习过,再怎么也不会引得对方起疑。
“前无古人,正是我辈可崭露头角之机!”
31、一生之敌12
自此宜青与秋夜白独处的时辰便更多了。
青玄宗的弟子们已然见怪不怪, 只有严萧偶尔会露出怪异的脸色,私下瞪上秋夜白几眼, 某日更是心血来潮,寻来了一样据说滋补万分的灵药, 托同门转赠给了师尊。
他没想到的是,那名同门进了帐中,没见到师尊,便把灵药给了端坐在帐中的另一人……于是众人便眼见着下山以来,师尊头一遭摆了冷脸给那名外门弟子看。
且不管那外门弟子是如何低服做小、哄师尊回心转意,众人在进入灵溪仙境半余月后,终于步入了仙境最深处的峡谷。
峡谷中的灵气比初进仙境之处还要浓郁上数倍, 但也凶险得多。高等级的灵兽在此盘根错节, 各有各的领地,平日素不相扰,而他们这些外来者一旦破坏了峡谷内原有的平衡,势必会引起许多祸端。
“此地凶险, 不比以前。每人身上都带上传讯符, 若与我、与师尊走散了,及时使用传讯符互通消息。”
这段时日以来,都是秋夜白在安排着历练的一应事务。众人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服气,并非所有人都能将繁杂的事务安排妥帖、如他这样丝毫不出错的。
秋夜白笑着看了宜青一眼,眨眼间却能对众弟子冷下脸、严肃道:“遇上敌不过的灵兽,切莫逞能, 能躲便躲,躲不开的便用传讯符通知师尊,都记下了?”
“记下了。”弟子们拖拖拉拉地答道。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那样翻脸便能换一副神情、天生适合当个上位者的。
秋夜白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在神情桀骜的少年身上停下:“记下了吗?严萧。”
严萧抿着嘴不说话,脑袋一偏,只当没听见。
“他在问你。”宜青在秋夜白训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才开了口。
秋夜白辛苦替他操持历练的繁琐事务,他感激得很,见到弟子不服管教,自然要替秋夜白撑撑场子。
严萧转回头,目光委屈地看了宜青一眼,别别扭扭道:“弟子听见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秋夜白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慈母般的笑容。那一瞬间,他想起这人曾摸着他的脑袋说“叫师母”……
严父慈母吗?
被自己的这种臆测吓了一跳,严萧立刻移开眼,忙着准备传讯符等事务。
再一回首时,见到师尊同那人并身而立,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浮现起了诸如“男主外、女主内”、“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一类的词句……
峡谷的底部是一条浑浊的小溪,色泽锈绿,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众人有意避开了溪畔,一字列开,贴着料峭的山壁疾行。
秋夜白在队首开道,宜青在队尾护持,一路走得都算顺畅。秋夜白挥手示意弟子们抓紧时间跟上时,偶尔会寻隙与宜青传个讯儿。不需要开口,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简单的手势,宜青都能准确无比地读出对方想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