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有什么想法呢?”加百列问。
宜青才要起身,又坐回病榻边,问:“什么想法?”
加百列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维科郡的事已经了结了,莱斯曼殿下……也了结了。接下去,您有什么打算呢?”
他用上了尊称,宜青不觉也严肃起来。
“等维科郡恢复了秩序,就把这里编作一个据点,继续向西清扫魔物。你也知道,不说其他地方,最近的迪比斯郡也受到魔物的侵扰……”
“我知道,殿下。我问的不是这些打算。”加百列打断道。
宜青隐约察觉到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抿嘴看向他。
加百列平躺在病床上,憔悴和病态也不能掩盖他的出彩。有些人智虑深远,不管在怎样的境况下都会比常人多想上两三步。
“我从看到西里尔跟随在殿下身边的时候起,就没有怀疑过这场战争殿下会获得最终胜利。迟早有一天,魔物会在炮火中被彻底消灭。我想问的是,到了那时候,殿下会怎么做?”
“你是指一一”
加百列笑道:“莱斯曼不能活着离开维科,殿下就是奥伦多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宜青一样审视着他:“我想问问未来的皇帝陛下,在消灭帝国境内的魔物之后,您会怎么处置这些枪械?您会怎么……对西里尔?”
西里尔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掀起眼帘,平静道:“不要说了,加百列。”
宜青并不意外加百列会这么关心他对机械、对西里尔的态度。枪炮的力量太过强大了,看似不可一世的魔物也在炮火枪声下轻易消亡。
所有的帝王无疑都在追逐这样强大的力量,三百多年前对魔法师的追捧如此,更久远之前对冷兵器的看重也是如此。
他意外的是西里尔的态度。西里尔在任何时候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一边,他以为西里尔在这样的问题上也会毅然相信他。
“我相信他,加百列,你不要说了。”
问题是,西里尔这样的话,让宜青觉得他的“相信”更多的是为了阻止加百列继续说下去。可他想不明白,加百列继续追问有什么不好吗?不管加百列怎么问,他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我会对他好。”宜青道。
加百列听到这么简短的答案,也是一愣,随后道:“我不相信您的承诺,殿下。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您也许不知道……”
他闭上眼,不去看西里尔的表情,继续道:“您知道西里尔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吗?”
宜青不知道。他只知道西里尔自小父母双亡,但不清楚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因为什么缘故早早离开了人世。
加百列道:“他们是被您的叔叔杀死的。”
“我的……叔叔?”
“索罗奥伦多,曾经的帝国第二顺位继承人。他想让伯德先生替他暗杀第一顺位继承人,当时的大皇子殿下。伯德先生拒绝后,被他残忍杀害了。”加百列看着他,沉声道,“还要感谢您的父亲,替西里尔报了仇。”
宜青转头看向西里尔,西里尔什么也没说,但那低着头的动作无疑是在承认加百列说的都是事实。
宜青的脑海中有片刻混乱,很快理清了思绪。如果加百列没有说谎,那么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就是受到了他某位叔叔的要挟,并被迫害致死。那位叔叔并没有能在皇位的争夺中获胜,很可能还死于了他的竞争者,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手中。
想明白这些,宜青加快的心跳才平复下来。加百列开口之前,他险些以为西里尔父母的去世和自己有关。
“抱歉,西里尔。”他几乎可以称得上轻松地抱住西里尔的肩膀,对他轻声道,“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不在了,你还有我。”
西里尔点了点头。
“殿下,您或许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加百列说了那么多话,神情有些委顿,但他还是坚持不用药,强撑着把想说的话说完,“我看得出来,您和西里尔感情很好,可感情只是一时的,在帝国面前,它太脆弱也太不堪一击了。”
“也许现在您相信西里尔,你们一同击退了魔物,打败了莱斯曼。可是以后呢?”
“您会放心西里尔掌握着那么强大的武器吗?您不会怀疑他和别的势力勾结,置您于死地吗?您不会想方设法控制他,如果无法控制,就彻底杀死他吗?”
“您真的永远不会这么做吗?”
宜青等他说完,缓缓道:“如果你不是加百列,我会怀疑你想要挑拨离间,让我现在就杀死西里尔。”
正因为他知道加百列对西里尔的感情,才能肯定对方确实是出于担忧提出这样的疑问。否则换作其他人,宜青不会等他说完这些,就命人将他的嘴堵上了。
加百列虚弱地笑了笑:“您不会杀死西里尔,至少现在不会。”
和宜青一样,加百列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两人的感情,才会在这个时候问出了这些问题。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一切矛盾和猜忌都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抛出这些疑虑,至少对方不会忍心杀死西里尔。
“我一直很尊重你,也一直在向你学习。”宜青看向加百列,“但这一次你想多了,猜错了。”
那些阴谋论中的画面和场景永远不会发生在他和西里尔身上。他不准备白费口舌说服加百列,对方也不会轻易被他说服,他只能等着漫长的时间给出一份证明。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要说服的对象,那也不是加百列。
“西里尔,我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好。”
两人走在昏暗的街巷中,眼见着不远处就是总督府的正门,宜青停下了脚步。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一个信号,西里尔像是被拧紧了发条似的抬起头来:“诺兰,我在哨楼就想和你说……我害怕。”
“怕什么?”
西里尔摇了摇头,不愿意回想他去修复炮闩时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他咬了咬牙,道:“我不再碰它们了。”
“碰什么?它们是一一”宜青失声道,“怎么可以!”
宜青急道:“你别听加百列胡说,我和我那个叔叔不一样。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帝的位置,我……”
要是知道加百列的话会对西里尔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哪怕对方是西里尔的青梅竹马,他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
西里尔怎么可能不碰机械呢?这对他而言,和被剥夺了生命所需的水和食物有什么区别?
“不是因为加百列。”西里尔眨了眨眼睛,安慰似的拉住宜青的手,“我一想到它们会伤到你,就很后悔把它们造了出来。”
宜青一时没有说话。
西里尔不会说什么情话,但这么直白不加修饰的语句,分量比那些花言巧语要重得多。重到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
宜青沉声道:“西里尔,会伤害到我的事有很多。”
西里尔挤出了一个带着鼻音的疑问词。
“我会被匕首和刀剑砍伤,在芬洛的时候你也见过;以后说不定有人会想要下毒谋害我;我会生病,可能病得很重……”宜青道,“那可怎么办呢,西里尔?”
西里尔皱起了眉头,沉思的表情在宜青看来也很好看。
西里尔轻声道:“我可以给你做一身护甲,用硬度最高的金属,就不用担心被刀剑砍伤。”说完这句,他自己也摇了摇头,护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要是有人挑着脖颈或其余暴露在外的关键部位下手,那护甲的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下毒和生病更是在西里尔知识盲区里,他不懂药理,在这方面更是提不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焦急起来,重复着宜青的话:“那可怎么办呢?”
宜青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视线相交时,宜青平静道:“西里尔,你觉得那门炮闩脱落的火.炮会伤害到我,可要是没了它,我也许已经死在魔物手里了。你还觉得后悔把它造了出来吗?”
“如加百列所言,我会继承帝国的皇位,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想要杀死我。他们只会比魔物更难对付,你觉得我要靠什么才能阻挡他们呢?”宜青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如果我想做一个流名百世的皇帝,我需要为帝国开拓更多的疆土,你觉得我要靠什么才能消灭敌人、保护自己?”
“我需要你,西里尔。你不能放弃。”
宜青并没有他话中说的那么多野心,但他不这么说,万一机械师真的傻傻的金盆洗手,那可怎么办?在和机械隔绝的世界里郁郁度过一生吗?这对西里尔太残忍了,那根本不是用爱情或是别的什么就可以随意填充的空白地带。
西里尔迟疑道:“我……帮你。”
宜青笑问:“你准备怎么帮我?”
西里尔道:“我之前画了一半的设计图了,有一种射程更远的连发……诺兰?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