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罗的心砰砰地跳着，他恍惚而失落，觉得这些话仿佛像阳台的风雨，骤然泼了他一身的冰冷雨水。他在心里说，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吻了秦晟的嘴唇，说：“我今天累坏了。去了赵溯那里，时刻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但没有用，我累了。”他说着，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像是那些安眠的药片。
任星罗将酒喝尽了，说：“我调的酒真的有点苦。”
两人躺在床上，秦晟拉着他在手机里翻起了玫瑰种植的事宜，丝毫未觉枕边人其实是一尾恶毒的蛇蝎。任星罗心不在焉地听着玫瑰养殖、肥料的选择以及开花的时间，他全身在发抖，心跳加速，牙齿战栗，他知道这不是药的效果。秦晟似乎察觉了异样，但他渐渐困了，手机从他手中滑下去。秦晟掀开眼皮，呢喃地说：“星……”但立即被任星罗捂住了嘴。
任星罗关掉了他的手机，将门反锁。
秦晟的助理们都放了长假，因为秦晟已经决定今年暂时息影。
没有人会再打扰他们吧？任星罗模糊地想。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任星罗耳边断断续续萦绕着夜上海的女声。昏迷中有人喊他的名字，身体被摇晃，视线短暂地时明时暗，然后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你失败了。】
黑暗的意识世界里，A的声音掀起波澜，他唤醒了任星罗的意识。
[秦晟没死？]
【嗯，但你死了。】
[……真令人遗憾，那我又要重生一次吗？]
【没有第二个躯壳可以让你重生了，不过你可以以灵魂的形式出现。】
[鬼？他看得到我吗？]
【和以前一样，你们可以触碰彼此，你也仍然有能力伤害他。】
……
任星罗魂魄归来时已经是他死后的第十二天，头七都过了，他的死带来的巨大舆论风暴也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的余波而已。
他坐在电脑上，打开了新闻频道。娱乐版的最新消息是《秦晟已出院！经纪人称不接受任何采访》，附图是秦晟裹着口罩、墨镜被重重保镖助理掩护着，从医院门口人山人海的记者、无数话筒与闪光灯下走出来。
任星罗麻木地想，他一定很恨我，他说要和我结婚，有两个孩子……我却杀死了他。
鼠标下滑，他看见关于他自己的新闻在下一个板块，记者报道了任星罗的父母如何悲恸，年迈白发人如何送黑发人。诸多老师、同学回忆任星罗曾是个多么友善、聪明的人，被采访的人无一不表示了遗憾。
他们都遗憾一个年轻生命因为卷入第三者风波而选择吞安眠药自杀。
网络上不少人震惊于任星罗之死，他们指责是那些刻薄的娱记一笔一划地写死了他，那些唾弃他的观众一字一词地逼死了他。
但事实上任星罗有这么脆弱吗？像是陆嫣、顾珊、齐齐与袁野，他们哀痛之余也在疑惑这个问题——任星罗本不是个在乎别人评价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别的事物，他不在乎演什么角色、参与什么样的创作。
至于秦晟，他更不是可能因为舆论而自杀的性格。
他怎么会因此自杀呢？二人的亲朋好友都在心里问自己，也同时意识到只有秦晟也许明白真正的原因。
除了这些亲朋好友，还有数不胜数的人想要问唯一活下来的当事人。无数报刊媒体想要采访被认为与任星罗一同殉情未果的秦晟，在秦晟与经纪人、助理的口中挖出更多殉情自杀的深层原因。当事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钱与无形的力量，都能在这场闹剧中掀起更大的波浪，然而秦晟缄口不言，他和他的公司甚至将这些风波都有意地压了下去。
“晟哥，你真要再住在这里吗？”
助理开着车，又忍不住回头望向后座的人，“毕竟……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你住在那里，我怕你睹物思人，你刚刚出院……”
“没关系。”
秦晟苍白、瘦削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像是一只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假人，英俊而没有神采。身体与精神上的疼痛几乎杀死了他。
车子驶进了别墅门口。秦晟下了车，助理拎着包裹帮他打开门。
一楼的客厅有些杂乱，自杀那天凌晨助理发现意外后就打了急救电话，也惊动了公司其他人，那夜兵荒马乱，一大群心怀叵测的人冲进了房子，抢救的、抬担架的、拦住记者的、摔相机的，全都堵在了一楼客厅里。
秦晟熟视无睹，径直上了楼梯。
“真乱，我先把这些收拾了。”
助理以为秦晟要上楼睡觉了，他反锁了门，拿了扫帚箕斗扫起地板。他嘀咕了一声，“为什么自杀呢？”
秦晟是听见了的。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我不知道。”
其实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秦晟并不是外界说的殉情自杀。他之所以濒死，是因为任星罗死前给了他同样掺了药的酒水，只不过秦晟被抢救过来，而任星罗去世了。
为什么？秦晟也想问。
任星罗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任星罗要杀秦晟？
秦晟住院时，袁野来探望他。袁野说，任星罗也许是个有点精神疾病的病人。
他说：“任星罗曾经两次说要杀死你。一次是在综艺节目时，他半夜自言自语；一次是最近他喝醉了说的。我不确定他到底和你有什么恩怨。他爱你，也恨你吗？”
秦晟内心悲恸不已，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这张床上发生了很多故事，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敞开心扉。秦晟在这里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被谋杀未遂。最后这个他爱的人也在这里奄奄一息地被抬出去，魂飞魄散了。
他渐渐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他又被呼唤着醒来。
天色已经是黄昏了，玫瑰色的光投影在床上，他的脚边——在床尾孤零零站着的一个熟悉的人身上。
任星罗穿着那天灰白的居家服，头发乱糟糟的，仿佛刚刚睡醒。他悲戚的双眸像被那夜大雨淋湿过，脸上全是泪痕。
如果不是看到任星罗手里攥着的刀，秦晟会以为任星罗要与他道歉。秦晟想着，他又是这样，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悲哀的神情，却做着如此狠心的事情？
秦晟挣扎着要坐起来，但任星罗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掀在床榻上，两人无声地扭打起来，任星罗手起刀落，刀刃霎时切进秦晟的喉管里。
他流着几滴眼泪，说：“对不起。”
血一下子涌出来，将雪白的床单和他的双手都染红、泡涨了。任星罗的心不会跳了，他甚至发不出难过的喘息声。只是一味地盯住秦晟震惊、失神的双眸，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将要离真正的自由又近一步，可他双手沾满爱人鲜血，只能感受到痛苦与不幸。
任星罗的视线又暗下来了，任星罗仿佛一只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耳朵，被剥夺了别的器官，只能听得到轻微的声音。
【马上就到下个世界了，你睡一觉吧。】
[原世界的秦晟真的存在吗？]
【……他在原本的世界等你。】
[他是不是知道一切？我是被他选中的，对吗？]
【我不知道。】
[你瞒着我什么？]
【我不知道……】
第41章 杀死太子（一）
九月十二日，太子千秋，宴诸王百官于毓庆宫。
太子星治是今上长子，皇后所生。他经年体弱，人尽皆知。今日太子三十二岁寿辰，先是去了奉先殿致祭，又到皇帝跟前行礼，再回毓庆宫受贺，如此一趟下来，已是倦了。太子正值壮年，面上却已有病衰之态，在宴席之上强打精神，一边举杯赐酒、一边听群臣恭维致辞。
同样倦了的还有康王星罗，他是诸王之中与太子最亲近的一位，太子唯一的兄弟。任星罗也不可避免地随着众人早早起床，在惇本殿对太子二跪六叩，一同祝贺太子千秋之喜。以至于午后宴席里一歇下来，他眼皮子就累得直打架。
侍女陆续地向桌上摆了马肉饭、蛋羹、玉板鲊豝等吃食，但任星罗只喝了几盅酒提神。
他几年前被弹劾无礼失态，渐渐自觉喝酒误事，这些年便喝得格外少。不过宫中宴席摆的酒水昆仑觞倒不那么烈，多喝了几盅也不至于醉，他就当茶水喝了。
座上诸位堂兄弟谈论起来秦大司马之子秦晟受封司隶校尉的事儿。一位说道：“现朝廷中又是多了炙手可热的一位年轻秦公子。”他刚说完，瞥见任星罗一双眼正无神地凝望着他，脸一下子红了，又说：“我不是故意的。”
任星罗什么也没有说，他半阖着眼，脸上显出一种冷冰冰的的病态美来，他惹来了不少瞩目，只不过这时候三三两两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不为惊艳，只是为了看笑话。众所周知，他与秦家的子侄先后当众闹过几次不快，几乎水火不容。现下桌上堂兄弟当着他面奉承秦晟，委实不妥。
实则任星罗心眼没有那么小，他的神态就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事实也是如此，他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但别人以为他已经恼了——瞧康王气得面若冰霜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