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脑袋伸出油纸伞外,瞧了半天,那张莹白的锥形脸才被认了个全,“哟,这不是王公子吗,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跳了河啊?”
等了半天,没人理我。
丫的,瞧我这张嘴。
人家王公子游啊游,游啊游,游到岸边从怀里摸出个黄橙橙,活蹦乱跳的物事捧在手里瞧了半天,见那物事无不良状况才松了口气,开始拧衣袖上的水。
不是跳河啊……
咦,那不是我刚才数的那只小小鸭子吗?当时正在水里扑通着学游泳呢。
我往前探了探伞,“快到伞下避避,这雨下的怪大的……为了只鸭子犯得着跳河吗,更何况鸭子又淹不死……”
桥下的人抬头望了我一眼,捧着小鸭子酷酷的走了,老远才飘过来一句,“多谢,不需要。”
也是,瞧他那一身水,还在乎多一点吗?
转眼过了一年,当我对长亭镇从陌生到熟悉再到有种主人的自觉时,暮白的医术也“噌噌”地往上上了好几个台阶。
在他治好几个重病患者后,渐渐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名医。暮白行医,不论贫贱,遇到穷人还会酌情减免医药费。而且他生得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与人为善,所以我觉得这些才是他真正受人追捧的原因。
不过,哎呀喂,追着暮白跑的女子能不能再多点?!真是不矜持!还有你,你,你们!甩什么帕子,一股子庸脂俗粉的味道,比起前世我见过的女子抹的,差的太远了吧!站远点,不准冲小白师兄抛媚眼!
所以说,人太出名也不好。这不,连留香苑里的姑娘也来请暮白前去医治。暮小白进女人窝,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我得跟着!
第一次进妓院啊,古代的妓院么……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男人,女人,嗯,也就那么回事。
大厅里衣着清凉的舞者攀着根绸带,正跳着“飞天”,旁边一排伶人,人手一把乐器,丝竹之音靡靡,舞台四周一张张酒席边坐满了人。
眼睛无意中扫见几个熟人。还能是谁,长亭镇里有名的那几个纨绔呗。
一个个春光满面,喝酒调情。王员外家小公子赫然在列,别人是耍女人,他是给女人耍。
我咧了一下嘴,自己生的比女人还漂亮,何苦来哉。不过,看他那怡然自得,低头喝酒,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终是转开目光跟着暮白上了楼。
那时的王书宁,无论是和长亭镇上那群纨绔厮混一起时,还是偶然遇见他独自一人时,总觉得少了一种“人气”,就好像是,灵魂没有了,行走于世的只是一具皮囊。
而眼前的王书宁,似大病一场愈发的单薄,却奇迹般的多了一丝人气。尤其是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多了一分神采,更加灿如星辰。
“紫兄,可否赏光陪兄弟去茶楼坐坐啊?”话虽是问句,人却已自来熟地扯了我的衣袖与他同行。
罢了,这天愈发的热了,且去茶楼歇歇也好。
龙井的清香从青花瓷茶壶嘴里袅袅而出,旁边两只茶碗张着两张大白嘴。对面的王小公子,满面纠结之色。
我看他跟演哑剧似得从喜到悲,又从悲到喜,又要从喜变为悲时,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碗茶。
径自抿了一口润润喉,才开口道:“王公子有话尽管直说,不要纠结了。”
对面的王小公子如梦初醒般的点了点头,拎起茶壶给我加满茶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捧着茶碗又愣了片刻,才打开话匣子。
第8章 敞开心扉
“我今天是想请兄弟帮忙的……”
在王书宁清雅的嗓音中,我才知道,当时青河画舫中,“狼狈为奸”的两个纨绔子那场无厘头的架果然是事出有因。
用王书宁的话来说,他初见歌姬文玉,便一见钟情,坠入情网,但文玉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蛋旁人也同样喜欢。
只不过,喜欢是亵渎,一往情深却着实虔诚。
口劝无果,便直接上拳头。可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敌那肥硕的拳头。
……胜负毫无悬念……
王书宁伤好后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得去画舫寻那文玉。却不知佳人芳心早已对旁人暗许。
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病中,里正公子对佳人犹不死心而起了歹念,幸得暮名医相救。他心里感激暮白,却也有种事已至此的无奈感。
只是他王书宁最大的优点便是执着,他自信只要诚意真,就能得佳人心。
于是每日里前来报到,送首饰送美服送美食……吟诗颂词递情书……只可惜那文玉也是个执拗一根筋的,至始至终不吃他这一套。
一来二去的,王书宁挫折感愈深。那佳人每日里照常做自己的事,对他不理不睬当空气。
想他一直心高气傲,怎么说也是个长亭镇里排得上名号的。可这小女子就能对自己视而不见,于是傲娇的王小公子在家里很是苦恼避世了几天。
隔几天再去画舫时,却被告知,佳人去了草薇堂当学徒。
他心里那个着急,怕佳人和暮白朝夕相处真的日久生情,到时候自己便更无机会了,又气佳人心硬若此。
正在街上徘徊不定时,却见我也在街上徘徊,于是便计上心来,找我来帮忙。
这真是好一个四角关系图。我在脑中把这四角图一描划,心里暗叹一声,乱!
事到如今,由不得我再逃避,明知也好,故犯也罢,我紫衿,当真是喜欢男子了。
只是,那男子恰好是自己的师兄,罢、罢、罢,喜欢便是喜欢,有那么难承认吗?
我掏了掏袖兜,今早吃饭时青茉被我“借”用的银钱还剩几个铜板。拿到手里一抖,“哗啦”一响,甩了下脑袋,“有了!”
我拎着个大西瓜,在草薇堂外的巷子转角处的大槐树下停下。
偷眼看去,经常有患者进出……看来暮白应该很忙啊……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嘿咻嘿咻”地扛着西瓜进了门,大厅里果然有好几个患者在抓药治病。
看着包着头发,打扮利落清爽的文玉正颇为娴熟得称药,我眼睛有点酸。
正打算转开眼,却听一声响亮的招呼声:“紫少爷,您回来啦!”
我在一屋子人转过来的视线中无所遁形,只得故作大方的一笑:“哈哈,是啊,天热,出去买了个西瓜,哈哈,很甜的……”
抬眼见到暮白正从病房那边出来,半截话卡在喉咙里。
正打算等暮白走过去,我就逃进房里呆着。他却还站在原地,我垂下头,“认错”态度诚恳。
头顶上那两道灼热的视线散去,传来一声叹息。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得走了。
在厨房里放下西瓜,又垂头绕厨房乱走了一通,燥热,舀了碗井水喝到底,才渐渐平静下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唉。
我在房里踱来踱去,踱去踱来……当房间这头到那头的20步愣是被我数到998时,房门响了,我急忙开了门。
门外随喜端着托盘,盘里放着饭菜,色香味俱全。随喜目不斜视放下东西走人。
臭小子,很拽嘛,“哎,等一下……”我忙在他最后一只脚踏出门前拽住了他的袖子。
“紫少爷有何吩咐?”
“进来说话……”我忙关上门,低声问:“那个,暮白还好吗?”
“嗯,暮大夫和季姑娘吃过饭出去了。”说完,臭小子酷酷的开门出去了,自始至终两眼朝天,一副很欠扁的模样。
好嘛,这两人似乎,好像,不对,有情况?
好饿,这饭菜——一看就知道是季文玉做的,是吃呢,还是吃呢?
这不是个问题,我怎么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反正暮白迟早还是我的,填饱肚子先。
三两口拔完饭菜,便去院子里蹲稍。
等了好久,随喜进来了,见到我似乎有点不自然,“紫少爷,你干嘛呢,鬼鬼祟祟的吓小的一跳!”
我挥挥手,绕着院子开始走路,“吃撑了哈,运动运动,有助消化……”
随喜回了个“你很白痴”的眼神,一阵风的走了。
我坐在石桌前,双手撑下巴继续等……
嗯,我梦见自己在坐船,一晃一晃的,船行平稳,忽然,“砰——”
船靠岸了?怎么不动了?我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对面站着我等了一夜的玉面郎君。
“小白师兄,你回来了!”我想下来,身体却动弹不得,身后的人,身体僵硬。
“青茉,放我下来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低声道。
径直回了房间,不再理会两人。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我抬头看去,一袭青袍翩翩而入。
心里忍下失落,转过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青茉坐到我的对面,吊儿郎当得把玩着一把檀木扇,扇坠上甩着块羊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唉,真是伤人心啊,紫衿,我在酒楼等你,你却回到这里……你说,这暮白有什么好的?我哪里不如他呢……是样貌吗,奴家生的也不差啊?”说着还比了个兰花指。
明明是很正经的问话,被他一个恶心的兰花指给生生弄成个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