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只觉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唇角挂着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也跟着僵硬了。
“……奉先?”
燕清强自定下心神,想到曾经发生过的吕布梦见史上前世的事,试探着近前一步,嗓音更是放柔几分:“你是被梦魇着了?”
跟还抱有几分侥幸和疑惑的燕清不同,郭嘉在吕布一脸杀气腾腾地问出那一句时,就察觉出不妥,眯起了眼。
“莫要近前。”
不难在吕布眼里看出真真切切的浓烈杀意,郭嘉悄无声息地起了身,无比笃定地说出这么一句——
“那不是陛下。”
紧接着,杀机渐浓、只因心底那份来历不明的焦虑和踌躇、才忍住没将眼前之人一击毙命的吕布,就幸运地欣赏了郭嘉所展现的,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
——先眼疾手快地揽着那长得像重光的冒牌货的腰身,迅速往较为安全的宫柱后一窜,再一个利落击掌,把刚巧在外头候着要见丞相的几个武将给召进来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吕布极其熟悉的高顺,张辽和赵云。
看得目瞪口呆的吕布这会儿眼前一亮,急吼吼道:“你们来得正好——”
“殿门关上!”郭嘉拔高音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拿出了将所有人都盖过去的磅礴气势,疾言厉色道:“陛下受蛊毒乱了神智,胡言乱语,欲害重光,还不即刻将他制服!”
吕布:“……”
而被郭嘉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的燕清,则因内心极其慌乱,一时间只神色凝重,并未开口。
得不到燕清的指示,郭嘉下达得又是这骇人的命令,高顺露出茫然之色来,张辽也很是无措。
二人面面相觑着,一时半会都不敢动作,唯有赵云无比迅速地把殿门关上了,然后认认真真地看了发怔的吕布一眼。
赵云转过身来,蹙眉问燕清道:“真有此事?”
不等燕清回答,吕布就先炸了。
“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吕布瞬间只觉被千夫所指,委屈得都快爆炸了,急切地大吼道:“那娘里娘气的玩意儿,究竟他娘的是哪门子的重光!哪门子的陛下!老子的重光可不长这样!”
他的重光,他的重光……到底哪儿去了!
这气势雷霆的话一出,就如给了所有人当头一击,全都愣愣地看着他。
被吕布毫不客气地打为‘娘里娘气的冒牌货’的燕清,彻底失去血色的唇微不可察地翕动一下,倏然抬起头来。
一对往昔极为明亮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吕布,眸色一点一点地变沉。
郭嘉冷笑一声,看都不看吕布,眼也不眨地再度下令道:“还等什么?陛下若秋后算账,全算我的!”
张辽和高顺终于从石化里恢复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手脚间却毫不含糊,跟在反应最快的赵云后头,真扑上去了。
陛下对燕重光有多爱重,世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
结果陛下昨日还好好的,又让重光留宿宫中,结果这会儿就毫无预兆嚷嚷出这些一旦传出可绝对不得了的恶语来……
自然是谁都不肯信。
倒更像是郭嘉方才所说的,是被蛊毒乱了心智的胡言乱语。
吕布整个人一呆,等被群起涌上的几个混账同僚给压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时,才一点点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他一边狼狈又徒劳地挣扎着,一边奋力将脑袋从包围里挤出来,对着有眼无珠,竟然能被这种拙劣伪装蒙蔽的郭嘉大吼道:“郭奉孝你是不是瞎——呜!”
郭嘉面无表情地甩了一个白眼,赵云瞬间会意。
他默默念叨了句‘陛下恕罪’,然后麻利地随手拿起一块布帕,理直气壮地塞到要大吼大叫的吕布嘴里了。
第274章 番外四(完)
燕清一贯聪颖, 方才是被吕布毫无预兆的翻脸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业已平复许多。
对与吕布多年来相知相许的深厚感情,燕清还是极有信心的——即便是一夜间无端得了失心疯,也断不可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要么真中了巫蛊一类的邪物,遭歹人操控心神;要么是芯子都换成了别人,又因初来乍到搞不清楚状况, 说话才那般颠三倒四, 毫无条理, 破绽百出。
既然口出恶言的,并不是他所爱的吕布本人, 倘若为此动气伤心, 岂不是愚蠢至极?
燕清眸底重归沉静, 一言不发地抱着臂, 看郭嘉难掩兴致勃勃地让高张赵三将把动弹不得的堂堂陛下来了个五花大绑, 就跟猎人打虎一样高兴地丢回龙榻上……
等郭嘉亲手检查过束缚这头天下无双的猛虎的绳索,确定万无一失后,冲浑身紧绷的高顺和张辽一笑:“先这么放着吧。”
高顺紧张得黑脸都白了:“如此做的话……陛下何时能清醒过来?”
张辽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事后向陛下阐明情况危急,应当无碍罢。”
他之所以会听令于郭嘉,对天下至尊动手, 可不是对吕布不忠的缘故。
他又不傻,陛下昨日还好好的,今日醒来后语无伦次得十分可疑也就罢了, 竟想对重光不利!
张辽单纯是凭直觉认为,如若袖手旁观, 真酿出了祸事,那陛下一旦清醒过来,等着他们的恐怕就不只是冒犯圣上的‘小’罪了。
郭嘉刚准备随口安抚他们几句,赵云便面色如常道:“不必过于担心。陛下纵使一年半载不上朝不露面,只要有燕丞相他们在,朝中就乱不上半分。”
“………………”
慢慢意识到四周状况十分不对,正懵着的吕布乍闻这么一句,顿时一脸如遭雷劈。
“子龙所言极是。”
郭嘉向赵云递去满意一瞥,旋即意味深长地盯着心神恍惚的吕布,宣布道:“陛下多年征战,落有旧疾,现龙体有恙,需稍养上一些时日,在这期间,就由我等协助燕丞相摄政。”
关键在于,郭嘉还不是信口开河——就连相关诏书都是现成的,且非是仿造,而是由吕布亲笔所写。
自得知燕清存了要在他百年后随他而去的心思后,吕布就好长一段时间没睡过好觉,翻来覆去就想着如何避免开来。
燕清起初见他烦恼了颇长一段时间,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军机要事,不动声色地一阵探查,后来得知真相,就只剩啼笑皆非了。
挨了燕清一顿软绵绵的批骂后,吕布才消停了,只是他琢磨来琢磨去,倒把所有意外状况都考虑了个遍。
于是为保险起见,他愣是不顾燕清劝阻,把诸如此类的诏书全都悄悄弄了个一式三份,分别交给燕清、郭嘉和贾诩保存,就怕自个儿哪天身体不好出了什么岔子,叫宝贝重光受了委屈。
燕清哭笑不得地睨了郭嘉一眼,叹道:“怕是顺道圆了你一心愿了罢?”
郭嘉一脸意犹未尽地将床幔一拉,将吕布因动弹不得而气得通红的脸给挡个彻底,才慢悠悠道:“知嘉者,重光也。”
这个叫自个儿毕生挚友不能体会软玉温香之美的臭莽夫,他可是看不顺眼已久了。
有现成的理由,可堂而皇之地报复一下,怎能轻易放过?
燕清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揶揄道:“就不怕他事后清醒了,寻你算账?”
“重光多虑了。”郭嘉一哂,利索地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自然而然地执住燕清一手,一边往偏殿行去,一边以听着懒洋洋、却充满信心的语调解释道:“待陛下归位,神智恢复正常,再得知今日之事,定会叫恩荣赏赐源源不绝,而不会有半句怪罪的。”
燕清微微一怔。
他眸中渐渐盈满了笑意,心里最后的一丝不安,也随着散去了。
“等他清醒过来,”燕清轻笑一声,微眯着眼道:“我也得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才是。”
醉酒果真误事,若不是吕布昨夜死活不听他劝,抱着他放纵过度,说不定就不会有今日之乱。
——自然得全怪到吕布头上。
“同陛下有过交谈的这些臣子,以及他昨夜碰过的菜肴,酒水……”在翻阅完史官对于昨夜宴席的记载后,燕清目若霜雪,冷然道:“都带过来,由我亲自调查一遍。”
燕清雷厉风行地展开了对吕布异状的调查,被丢在龙榻上、已然凭蛮力挣开了绳索束缚的吕布,却未夺门而出,而是处于双目放空,浑然呆滞的状态。
外头虽有干正事一板一眼的赵云把守着,可吕布真要冲出去的话,那怕是得两个赵云合力才能勉强拦下。
他之所以一动不动,不过是在身上一阵摸索后意识到,哪怕自个儿再难以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躯虽像是自个儿的,却又决计不是自个儿的。
片刻不离身的小黑盾没了,倒添了许多毫无印象的旧疤和厚茧,皮看着也老了一些。
再往四周仔细瞧瞧,这宫室的布局摆设无不陌生,方才所见的共事多年的那几人的模样,看上去也比印象中的年纪要大上不少……
郭奉孝那小子虽讨嫌,但与重光的关系极为亲密,情谊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