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击掌,露出自上朝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百官也在下面称妙。九州王这主意一出,不仅能缓解国库的压力,还能削弱燕国的国力,使之数年内不敢兴兵,可谓一石二鸟。
就在此时,二皇子突然荀康出列,抱拳,“儿臣也想学皇兄为父皇分忧,请父皇恩准儿臣带兵剿灭乱匪。”
十六岁的荀康身形高大健壮,比同年的荀宇高了一头、壮了两圈、黑了三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兄长呢。他站在殿上,神情坚毅,一场叛乱,似乎褪去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少年稚气。
“准了。”皇帝点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荀康眼神一黯,谢恩退下。他身后的三皇子佑见状,默默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
御书房里,荀宇解下腰间青色的玉牌,递给皇帝,“父皇,这是鹰爪的玉令。”
皇帝接过来,里外翻看了一下,哼笑道,“他竟把这个给了你。”
这玉令原本在闻襄儿手里,为了刺杀魏王,就由金令主廿东掌管,后又由他调集全部人手前往荥阳支援。没想到廿北等三位令主叛变,设计夺了玉令,皇帝知道它是落在了燕北向手里,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给荀宇。
十万鹰爪,盘踞在芒砀山,进可攻退可守,算得上一股强劲的力量了,燕北向竟舍得?皇帝一时间思绪复杂。
荀宇不知道皇帝内心所想,只是点头“嗯,阿北找到了家人,希望我能给鹰爪找一个出路。”
“哦?”皇帝敲打着桌案,“那你打算怎么办?”
荀宇摇头,“继续让他们当土匪肯定不成,直接解散也行不通,儿臣心里没章程,才想让父皇拿个主意。”
“不如全都杀了吧。”皇帝摩挲着玉令,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以前有闻鹤给他们通风报信,他才拿鹰爪没办法,现在闻鹤死了,又有玉令在手,捏死他们不过费点吹灰之力。
“啊?”荀宇一把夺过玉令,“这可不行,鹰爪虽然干了坏事,可在闻鹤的叛乱中他们都是立了功的,要是全杀了,阿爹你指定要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
皇帝听着这一声阿爹,也不计较他的胆大妄为,笑道,“阿爹是开玩笑的。”
“真的?”荀宇可不觉得皇帝在开玩笑,他至今唯一的的败绩就在鹰爪手里,剿灭鹰爪的决心他肯定早就有了,现在他是皇帝,再加上鹰爪中认令不认人的规矩,杀了他们比砍瓜还容易。
“当然是真的。”皇帝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慢慢想办法吧,他们就交给你处理了。
“谢谢阿爹。”荀宇高兴地在他手心磨蹭两下。
皇帝无奈(宠溺)地又揉了他两下。
气氛正好,荀宇试探道,“阿爹,我给那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团圆,您要不给他起个大名?”
皇帝放下手,脸上看不出表情,荀宇却知道他生气了。
“他和朕没关系,你看着办吧。”
荀宇讪讪点头,“哦。那儿臣告退了。”
皇帝送他出去,走到门口,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突然道,“晚上关好窗户,最近蚊子太多。”
“哦哦。”荀宇一时没反应过来,胡乱点头,走出去一截才想到都八月底了哪儿还有蚊子,一头雾水的去了贤妃的长信宫。
“儿臣参见母妃。”在皇帝面前尚且不用跪拜的九州王,在贤妃面前不过弯了弯腰。
“皇儿快起来。”
贤妃虽不满他的轻慢,却还是连忙将人扶起,经过几年的后宅生活,她已经很擅于掩藏情绪了,更明白没有这个儿子,她什么也不是。
“皇儿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贤妃欲摸上荀宇的脸,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她眼神一暗,转瞬间,又拉起他的手笑道,“今天母妃亲自下厨,给你做些爱吃的东西。”
荀宇将手抽出来,摸着桌上的茶杯道,“母妃不用麻烦了,明天儿臣就要带兵前往尹州,还有许多事未安排好,现在是来向母妃辞行。”
“……”贤妃沉默了一下,忽然捶打着荀宇,哭诉道,“你这死孩子,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敢去,你要是死了,阿娘可怎么办呀……”
荀宇觉得现在的贤妃才是他认识的胡氏,他抓住她的手,轻笑,“您放心,我不会死的。”
“……”
长乐宫。
淑妃看着啃骨头啃得满嘴是油的荀康,头疼道,“儿子啊,你真要去剿匪?”
“嗯。”荀康丢下骨头,捏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淑妃手掌托着腮,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傻儿子,“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呀,朝廷里那么多武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娃娃带兵打仗。”
荀康闻言,眼下嘴里的东西,擦擦手道,“儿子想给阿娘争一口气,也想向父皇证明我不必大哥差。”
淑妃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一激动又给荀康夹了一根排骨,“傻儿子,阿娘不用你为我争气,你只要吃好、喝好、玩儿好,总之好好的就行了。”
“嗯。”荀康啃着排骨点头。
淑妃看他傻乎乎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又道,“不要和你大哥争,人和人相处靠缘分,你大哥入了陛下的眼缘,自然得宠些,你只要远着他就行了。”
“儿子知道。”
荀康虽然羡慕父皇和大哥感情好,可断不至于嫉妒争宠,只是有点不服气罢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阿娘为什么总是让他远着大哥?
他脸上的疑惑那么明显,淑妃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边替他擦嘴边的油迹边道,“受宠的人身边是非多,娘是怕你遭池鱼之灾。”
荀康恍然大悟,又不以为然地道,“阿娘你想多了,父皇那么宠大哥,怎么会让城门失火。”
“……”
城门不失火,池鱼也会遭灾啊。
淑妃想到之前闻家叛乱的事情,看似巧合,实际上一环扣这一环。她甚至怀疑连带九州王去尹州都是皇帝算计好的,他大概是担心荀宇留在荥阳会被当成人质吧。
一想到皇帝根本没把他们的命当回事儿,淑妃所有争宠的心思就都歇了,也更加决定要儿子离荀宇远远的了。她从来不指望荀康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活得快快乐乐、坦坦荡荡,可再怎么心大的孩子,整日看着自己和兄长被父亲差别对待,迟早也会移了心性。
淑妃将所有的心思都压在心底,板着脸道,“总之你离他远点儿。”
“不要。”荀康摇头,见淑妃沉下脸,凑过去哄道,“阿娘你别生气,大哥那么受宠,是父皇属意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我和他近点儿将来不是好办事么。”
“……”淑妃无语,合着这么多年她是白担心了,自己这傻儿子恐怕压根不懂什么叫嫉妒。
……
毓秀宫。
“母妃,我想和大皇兄一起去尹州。”荀佑放下书看着吴贵妃,病态的脸上染上一抹潮红,眼睛里燃起两撮儿小火苗,亮晶晶地充满期待。
吴贵妃一口拒绝,“不行。”
荀佑眼里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死灰一般的黯然,吴贵妃坐在对面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儿,自顾自说道,“阿娘如今只能靠你了,你要好好读书,你的夫子是鹿鸣书院的山长,是当世的大家,齐国一半的读书人是他的学生,朝中大半的官员是他的门生,连你父皇都受过他的教导,你若是得到他的支持……”
“荀宇和他那个贱/婢娘一样,都是下贱坯子,自甘下贱赶着去送命,真要死在尹州才大快人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要学他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母妃——”荀佑突然打断她的话,语气生硬道,“儿臣要读书了。”
吴贵妃半点没觉得不对,一脸欣慰道,“好好,阿娘不扰你了,你用心读书,为咱们娘儿俩争口气。”
“……”
目送吴贵妃出去,荀佑痴愣愣地握紧手里的书,半晌后无力地闭上双眼。
……
荀宇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却没敢立马坐下,心里问候了燕北向千遍,磨磨蹭蹭地避开伤处,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才对车夫说,“去远归寺。”
闻道远被慧能大师带回了远归寺,荀宇临走之前想去看他一眼。
“贫僧见过九州王。”慧能大师双手合十,两月未见,他的佛相又庄严了许多。
“大师不必多礼,本王此番前来是想见见故人。”荀宇回礼,侍从将香油钱奉给身边的小沙弥。
“……”
慧能大师带着荀宇到了后山,三转五转在一个小土丘旁边停下来,“王爷,就是此处。”
荀宇点头,“劳烦大师了,本王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慧能念一声佛号,“王爷请便。”
坟前无碑无铭,坟土还带着新翻的潮意。荀宇跪坐下,沉默地焚香摆贡,洒一壶浊酒,“阿远,这些日子太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不要生我的气。你现在应该已经和家人团聚了吧,你大哥和外甥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若是那些和尚太吵,你就先忍耐一下,毕竟是借住人家的地方,等这些事了了,我给你另找一个风水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