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些无脸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纷纷蹒跚着脚步向他走来,从而露出了之前被包围的恩佐。
恩佐显然受了新伤,然而情况比梁月笙预料得要好,并没有缺胳膊断腿,只是一点皮外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模样看着有些惨重。
“费里切?”恩佐失声喊出他的名字,“你……你背后!”
站在梁月笙背后的费德里科微微挑眉,笑着瞥了恩佐一眼。
“阿尔菲奥,这是你的朋友?”
梁月笙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自己的回答会害死这个无辜的少年。
然而他的沉默却被当成了默认,费德里科笑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么我身为主人,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一番。”
那些无脸人走到梁月笙的面前,围成环状,恭敬地俯下身来,胳膊层层交叠。旋即,一张棺材渐渐升起,凭空出现在无脸人的胳膊中央。
这样灵异的画面让梁月笙不寒而栗,他还未想明白这些家伙想做什么,就感到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
费德里科抱着青年,弯下腰来,将后者轻轻放入了棺木中。一瞬间,梁月笙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剧烈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大树。棺盖缓缓合上,漆黑吞噬一切,梁月笙踢踹着狭小的棺材,然而棺木纹丝不动。一片片又香又轻的物体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缓缓飘落于他的身上。
随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玫瑰花瓣。
一口铺垫着花瓣的棺材,里面关押着“阿尔菲奥”,这样的画面怎么想怎么诡异。梁月笙一边担忧恩佐,一边琢磨着费德里科的意图,却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只得放弃浪费脑细胞,直到棺盖被再度揭开的时候。
费德里科趴在棺材上,温柔地俯视着他,烛光在男人身后轻轻摇曳,浪漫得如同一场情人之间的幽会。
“阿尔菲奥,我好想你。”男人从棺材里捧起梁月笙的手,轻柔地吻了吻。
“你还好吗?”梁月笙盯着自己被亲吻的手背,硬着头皮问道。
“没有你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像白昼失去了太阳,黑夜失去了明月……我又怎么可能获得哪怕片刻的快乐?”
费德里科的甜言蜜语比梁月笙想象中来得更加可怕。想起对方写给阿尔菲奥的烂情书,他只得默然。
他明白了,这个游戏里最恐怖的不是会动的雕塑、流血的画像以及无脸的白衣人,而是费德里科的情话。
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男人似是看出了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俯下身来,吻住了他的双唇。三两片玫瑰花瓣随着气流飞舞,飘落在梁月笙的脸颊上,被费德里科轻轻拭去。
烛光继续摇曳,男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随之摆动。
“别怕,亲爱的,从今往后……”费德里科松开了双唇,笑着说出了令梁月笙毛骨悚然的话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男人的指间多了一把明晃晃的东西,匕首在烛光下反射着橘色的光芒。
梁月笙怔住了,他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何会突然变脸,一瞬间兵刃相向。
电光火石间,他躲开了男人的第一刀,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迸发出非凡的速度。顷刻间,青年带起一片片花瓣,从棺材里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脚踝。
冰冷的手指如同毒蛇,环绕在他的皮肤上。
费德里科俯下身来,紧紧贴在他的背上,柔声问道:“阿尔菲奥,你想离开我?”
梁月笙欲哭无泪,他发现这位大佬的提问一个比一个难答。
“费德里科,冷静,你应该冷静一下。”他试图从男人的怀中逃离,可覆盖在他身上如巨蟒般冰凉的躯体却寸步不让。
“冷静?”费德里科的笑容如同蘸了蜜的毒,艳丽而又致命。“我很冷静。”
就像醉酒的人永远吹嘘自己还能继续喝一样,越是不清醒的人越是自称镇定,这点道理梁月笙还是懂得。在费德里科再度挥刀之际,他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腕,改变了匕首的轨迹,金属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声。
恶魔的臂力不是他能抵抗的,顷刻间,刀刃挽起银花,掉头转向了青年的手腕,费德里科轻易挣脱了梁月笙微不足道的束缚,将他的手狠狠钉在了地板上。
鲜血渗透开来,剧痛让青年的脸色煞白起来。
费德里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宛如在注视着世间最为完美的艺术品。旋即,男人身后的窗帘缓缓拉开,露出了隔壁房间里的画面。
烛光如银河,众星拱月地捧起一张铺满花瓣的床,床上安静地睡着一具覆着白布的躯体。
梁月笙强忍疼痛,细细打量着那具白布之下隆起的人形,试图从中获取些许有用的信息。
“阿尔菲奥,”费德里科站起身来,绅士地鞠了一躬,手指比向了窗那边的床,温柔笑道:“你看,那是我为你准备的身体。”
“今夜过后,你将再度回到我的怀里。”
“距离我们的重逢,只差最后一步了。”
白布缓缓滑落,露出了其下的肉.体,那竟是一具没有脸的尸体,或许用尸体来形容并不妥当,与其说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不如说是用断肢拼凑起来的结合物。这项完美的作品显然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竣工——它缺少一张脸。
梁月笙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细节,比如有去无回的探险者,比如没有脸的雕塑,比如费德里科对他的态度。
一个无法雕琢出爱人脸庞的艺术家,渐渐不再满足于大理石,转而向他人“借来”与爱人相似的部分,一点点拼凑出爱人的模样。
相似的手、脚、腰肢、甚至内脏,总是比相似的脸庞来得容易。唯有阿尔菲奥的脸,费德里科寻觅不到。而他所扮演的少年,却为这位恶魔雪中送炭,带来了最后的一部分。
在这个疯狂的恶魔眼里,每一位携带着阿尔菲奥的躯体的人,都是他的恋人,他的猎物。他热爱阿尔菲奥,以至于深爱着阿尔菲奥的每一部分。
想通这一切之后,梁月笙心里的恐慌少了许多,却是无端地感到悲哀起来。
他伸手握住钉住自己另一只手的匕首,试图将之拔出,然而费德里科留在其上的力度太大,整把匕首贯穿他的手掌,只是稍微抽动些许,钻心的痛苦便再度袭来。
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他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若是毫无反抗,迎来的铁定是读档重来的结局。
“阿尔菲奥,”费德里科缓缓俯下身来,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既然天堂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虽是提问,但男人的话语里没有丝毫任人反驳的余地。梁月笙转过脸去,不愿再看那张英俊却又病态的脸。
他的下巴被恶狠狠地掰了过来,不同于手上的力道,费德里科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噌”的一声,匕首被硬生生拔了出来,顺势划破气流,险些割开恶魔衣服的下摆。
费德里科矫健地向后跃去数步,躲开了这一刀,脸上浮出一丝漆黑的怨毒。血流如注的手握着刀柄,对准了面前的恶魔。
“费德里科,”青年露出了怜悯的笑容,偏偏那怜悯里还染着三分慈悲。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表情,却吐露了陌生的话语,“我不会让你将错就错,一错到底。”
记忆里,阿尔菲奥不曾说出过这样严厉的词句,这让费德里科微微怔了怔。
“你说我……做错了?哈哈……”
恶魔露出了狰狞的表情,紧握的拳头里流出血来。
“阿尔菲奥,如果那些杀害你的人才是‘正确的真理’,那我宁愿做一个反抗者。”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来,手中握着匕首,缓缓向他走近。
“费德里科,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那时我以为自己会病死,于是提前交待了遗言。”
“我不许你说那样的话!”费德里科明显慌乱起来,显然“遗言”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你不会死,就算死了,我也会把你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然而人终有一死,即便我……我并不想因为死亡而离开你。”
青年温热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恶魔冰冷的脸庞,“还记得吗,当时我躺在病床上,你在床头,颤抖着双手,为我记录着遗言——”
“我会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的肉体衰老、死去、人类的大限降临。所以,不要孤单,不要哭泣,我一直在等你。”
“我从未违背誓约,背信弃义的人,是你。”
眼泪缓缓从恶魔的眼眶里流落下来。
“你变成这般模样,手上沾过太多无辜人的血液。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我们当初的时光。”
“而如今,你毫无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妄图将整个世界毁于一旦……”
匕首抵上了费德里科的脖颈。鲜血顺着指缝流淌,缓缓在恶魔的锁舞上方积出一小方水洼。
“费德里科,住手吧,在我们之间还留有最后一丝挽回余地的时候。”
“挽回余地?”恶魔颤抖着手指,握住了青年持刀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