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不解地皱眉:“救了人是好事,怎么不一起回来?”
洪虎实在忍不住了,看看窗外,院子里没人,才在崔氏耳边压低声音说:“您可不能对别人说!那两个孩子在被人追杀呀!一个受了伤,一个还小,爹让我带人引开追兵,他自己和一个郎中带着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崔氏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嘴呆在那里,忘记喘气……
洪虎忙说:“娘!娘!”
崔氏脸惨白:“那他们要是追上了你爹可怎么办?他就一个人……”话未说完,泪流成河!
洪虎一向对自己的父亲充满敬仰——在外面走镖!多威风!在他眼里,父亲是不可战胜的!他还真没为父亲担过心。现在见母亲怕成这样,不满地皱眉道:“娘!您别咒我爹呀!我可没说他有事!”
崔氏的眼泪一下被吓了回去!她使劲呼吸了几下,颤着声音说:“没……没事……”
洪虎说:“当然没事!我爹,他什么都懂!娘,我可跟您说,这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崔氏啄米一样点头,洪虎小声说:“等爹回来,他带的那些人可要说是被路匪劫了,碰巧让爹救了……”
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大哥!回来啦?!”“爹!大哥!……”
洪虎起身,抱起冲过来的一个小孩搭在肩上,又将另一个大孩子揽了腰抄在手中。洪豹头朝下大喊:“放下我!放下我!”
洪虎哈哈大笑,放下洪豹,也想放下洪鹰,洪鹰却吊着洪虎的脖子耍赖:“别放我!”洪虎骂道:“你多大了?还要抱,日后爹会带回来一个孩子,才三四岁,比你小多了……”边说边往外走,“我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三个孩子出了门。
崔氏低声哭,心中怕得要死,可不敢对洪虎说了。
过了一个来月,入冬了,洪老大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他们还在固原城南门外三里,就见洪虎骑马奔过来了:“爹!爹!”
洪老大抬头,一点也不意外地问:“你娘让你出来等着的吧?”
洪虎点头说:“就是!二郎都被支去东门了!”他急不可待地将自己对镖师们的说辞告诉了洪老大:“爹!大家可是都这么说的,您一进城,别人问起来,您可别说露嘴了。”
洪老大满意地点头:“你小子变聪明了。”
洪虎得意地笑:“当然啦!您先进城,我去叫了二郎回去告诉娘!”他勒转马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与洪老大并肩坐着的曹郎中羡慕地说:“贵夫妇真是伉俪情深啊。”
洪老大皱眉:“你别这么说话!听着别扭!你听见方才他说的吗?你和那两个孩子在路上遇上的匪徒,其他人都死了,我路过救了你们。你们没地方去,才与我一起回来……”
车里,秦惟半躺在被褥里,听着他们说话,眼睛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这里丘陵山峦的走势,很像前世的石城,看来洪老大不忘这片土地,还是回来了。
小石头跪在车窗前张望,问道:“是快到洪爷爷的家了吗?”虽然洪老大还是中年,但既然小石头叫了秦惟“叔叔”,他就得叫洪老大“爷爷”。
秦惟咳了一声,说道:“该是快了。”他倒是再没有发烧,但是咳嗽没好,还经常气喘。
小石头从车窗处下来,爬到秦惟身边,熟练地趴在了秦惟的腹部,脸朝着秦惟问:“那我们还会每天坐车吗?”他其实很喜欢在路上,每天能在叔叔身边坐着躺着,随时能看外面,露营时还能在野地里玩。他也想父母,可是每日有新奇的变化,让他没有时间伤感。
秦惟说:“不会了吧。”
小石头眨眼:“可我要和叔叔一起坐车!”
秦惟微笑:“你和叔叔也能一起在屋里呀。”
小石头在家时从来没有在白天见到过父亲叔伯,高兴地问道:“叔叔白天不出门?”
秦惟又咳嗽,脸上有些尴尬——他怎么成了家庭妇男了?可他知道自己这次该是落下病根儿了,他过去习武的身体能站着就不坐着,更不喜欢躺着,现在反过来了:走一会儿就累,天天躺着。他叹气道:“等日后我好些,再出门吧。”
小石头皱眉:“叔叔好了也别出门!在家陪着我!”
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曹郎中回头说:“阿惟呀,在家养着吧。你这次是吃了以前练武的老本儿,哦,还有你僧人朋友的帮忙,以后,可就靠保养了。”没有老本可吃了。
洪老大点头:“郎中说的是,阿惟,你安心在家,你算是我干儿了,别见外。”
曹郎中有些忸怩地挪了下身体,小声问道:“嫂夫人真不会介意我先借住一段时间?”人家少年人有病、儿童太小才去白吃喝,自己怎么能也去住人家?
洪老大瞪眼:“我家我说话算数!你明白吗?我说你能住,你就能住下!什么叫借住?你住多久都行。”
曹郎中高兴得连连点头,可又有些担心地说:“你一下带回去三个人,你们家住得下吗?”
洪老大挥手道:“我们家地方大,你去了就知道了。”
曹郎中看着洪老大直接将马车赶入了大院,才明白洪老大的意思:什么叫地方大?这简直是个大空场!院子只有一进,可五间正房离了大门好远,院子里可以骑马兜圈子。
崔氏穿了一身浅褐色缝了深褐衣边的对襟裙袄,明显是新的,布料挺挺的,头上戴着两支银簪子,嘴上还点了胭脂,紧张地笑着,站在屋檐下。她身边站着两个男孩子,洪虎在院子里跑着指引马车:“爹!这边!这边!”
洪老大将马车在正房前横着停了,跳下车,撩开车帘,小石头先露了头,他已经穿上了鞋子,一下就跳了下来,回头伸手:“叔叔!”
秦惟真囧——大人和小孩都来帮他,他简直成了豌豆公主了。他在马车进院子时,也穿了鞋,此时一手扶车门,一手握了洪老大的手,慢慢地下了车。
洪老大已经这么接过秦惟许多次,可还是忍不住说:“小心小心!别崴了脚!”小石头扶了秦惟的腿,秦惟站稳后,小石头顺势拉了秦惟的衣服,躲在了秦惟大腿后。
秦惟抬头,正见一个中年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赵姐,此世竟然成了洪老大的妻子?!秦惟想起在现代世界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赵姐的老公,不知道是不是洪老大……
他并不知道前世老宫女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虽然担惊受怕,可是因为十七皇子给她留了银两,她又做些针线,也算吃穿不愁。但后来,她听到了洪将军殉国的消息,就卖掉了在京城的房子,去了南方洪家所在,准备去陪着苗氏,算是对洪家再尽一次心。到了洪家的祖地,她见到了东来和小木,才知道十七殿下死了。那个自己从小就认识,帮助过许多次的孩子,那个虽然脾气不好,可唯独对自己不曾打骂,还让自己在府中养老,最后还给自己安排了居住的皇子,竟然死在了西北……老宫女哭了很久。
秦惟放开洪老大的手,向中年妇人举手行礼:“见过……伯母,我叫秦惟。”又侧身指腿后面的孩子:“这是小石头。”小石头蚊子一样哼哼:“奶奶好……”秦惟已经在车里教过他了。
崔氏本来欣喜万分——她日思夜盼的老公终于回来了!她忍不住一眼一眼地看面庞黝黑,相貌严厉的中年汉子,觉得夫君好看得不得了!她见洪老大去掀开车帘,一个孩子跳下来,这就是大虎说的小孩子了,那另一个就该是那个受伤的,难怪丈夫这么小心……
崔氏看着一个面容清瘦的少年从车中出来,突然头皮发麻,瞬间失聪,似是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她见那个少年对她行礼,立刻泪眼模糊,停了片刻,才对着秦惟一弯膝:“公子……有礼了。”熟练而自然,好像她已经这么做了多少次。她看向洪老大,开始抽泣,胸中无数悲伤喜悦,却没法述说。
洪老大过去总见崔氏哭哭啼啼,此时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奇怪,不耐烦地说:“你哭什么?准备好屋子了?”
崔氏用手背擦着眼泪点头:“大虎跟我说了……最西边的,是给郎中的,公子和小公子,就在旁边那间……”她本来已经将屋子打扫过了,床上放了被褥,但突然觉得房舍简陋不堪,少年举止有礼,明显出自富贵人家,他会不会嫌弃被子不是新的?
洪老大对身后的曹郎中说:“快扶着阿惟进屋,大虎!卸车!”洪虎答应着,过来牵着马去院子旁的马厩。曹郎中有些忸怩地也向崔氏行礼,崔氏边哭边打手势:“郎中不必多礼,你们进屋……”
两个孩子离开崔氏,喊着爹跑过来。洪老大笑着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对秦惟说:“这是我家二郎洪豹,三郎洪鹰。”
秦惟笑着点头——那个二郎的年纪与自己原身许远相似,是前世洪虎的好朋友范庆,秦惟拿不准是不是叫哥哥,洪鹰还是个小孩子,对方没开口前主动就去叫弟弟也不是那么合适。
洪豹也只点了下头,洪鹰才七岁,被崔氏督促:“快叫哥哥……”可是洪鹰初见了父亲,太激动,跳着脚去拉洪老大的前臂:“爹!爹!”